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怪她说话太过刻薄。想念她，是在离开她很久以后，仿佛不经意间揭开一坛深埋多年的“女儿红”，浅啜一杯便醉了人心，任由思绪飘到很多年以前。

我上初中的时候摔折过两次胳膊。第一次是因为调皮，放学后和小伙伴们打闹不小心掉到修路的一个大坑里，里面有块尖锐的石头，正好碰到胳膊。第二次是因为下雪，胳膊好了半年以后入冬，早晨出家门路太滑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来胳膊就又断了。我在医院猫了两个冬天，学校自然是不用去了的。语文，代数，几何是我的长项，自己翻翻书也就弄明白了。最头疼的是英语，刚入门的阶段就断了课，自己是看不明白的。虽然父亲责令姐姐教我，她是很没耐性的人，教了十分钟就开始琢磨我病房里那些好吃的，最后更是直接用中文替换，例如在“room”后面写上“入目”，“young”后面写上“杨”，我对她是再不抱希望了，还得自己靠自己。

等我重新回到学校后正碰到摸底考试。数学老师是班主任，捧着厚厚的卷子直接扔到讲台上，很生气地训班里同学，“看看，你们都看看，人家杨芳快一年没来学校，代数95，几何96，班里第一，你们也好意思，天天呆在学校干什么的…”，扭头就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以无比怜悯的眼睛看着我，试图寻找一种不伤害我感情的方式和我说话，“杨芳，你只考了21分，这个，你得赶紧补上来呀…”。我也没有办法，英语课缺的太多，自己补课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请家教家里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就这样拖拖拉拉到了初二。

她，方现平，一个现在我常常怀念的女子，走进我们的课堂，成为我们班新一任的英语老师。她是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说话速度很快，爱数落学生，但是真心地为学生着想，一门心思扑在教学上。事实上她也是我姐姐的英语老师，姐姐中考考入天津一所学校，在学校里也是小有名气。她知道我是她前任学生的妹妹，对我更是格外严厉。上课的第一天，她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正在讲课的时候突然让我站起来，说一说“see”的用法，并举一个例句。那时候我的英语基础差的要命，我搞不清“in，on，at”有什么本质区别，我也弄不懂为什么每说一句话一定要有什么固定句型。我就那么直愣愣的站着，听她训我，“你真给你姐丢脸，你怎么学的，See后面加动名次，记住了，搞不明白你们姐俩个，姐姐那么听话聪明，妹妹怎么这么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听到老师这么评价自己，我能感觉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嘲讽，一样都是伤害！她越刻薄，我就越沉默，但血液里是永不服输的信念。从那以后，每天早晨我四点半就起床了，大声的朗读英语课文，然后把每篇课文都背下来。上英语课的时候全神贯注，很认真地记笔记。每天临睡前在脑子里把当天上课的重点过一遍，如果记不起来就立马翻身下床把笔记和课本都拿出来再看一眼，然后接着在脑子里过重点。她的课是讲得真好，是真心实意在教我们这帮孩子，尽管真正学的人不多。半年后测验我的英语已经及格了，等到中考时，我英语考了88分，不算很高，但已经足够让我如愿以偿考入市里那所省重点高中。那一年我们班考上了两个。我开始明白，只要老师是真的教，只要学生是真的脚踏实地的学，这世上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她长得很清秀，但个子不高，总穿着跟儿很高的皮鞋，我总是担心她哪一天会把脚扭了，后来好像她确实把脚扭过一次，脚踝肿得很厉害，但她一节课也没耽误过。跑很远的路来学校给我们上晚自习，一遍遍纠正我们那些幼稚的错误，家里的幼子哭着喊妈妈，她爱人就带着孩子站在教室外面等她下课，小弟弟哭得泪眼婆娑让她抱，她看都不看一眼，讲课的声调一如平常。我看得鼻子发酸，心里暗自怪她太不近人情。临近中考的时候，她让我们几个学生到她家里，她在家里给我们补课。经常是我们在这边画着重点，他爱人带着小孩在那边收拾家务，还微笑着给我们这些小孩倒水喝。那是个真正配得上她，能包容她支持她的男人！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觉得很温馨！

她教了我两年，训过我无数次。和她在一起时，心里一直怪她太刻薄，总想着早点毕业再也不用看她。慢慢长大，才懂得她的苦口婆心，才知道她是恨铁不成钢，才明白她是一心一意为我们这些学生着想。如果这茫茫人海中我没有碰到你，那如今的我，又会在那里？你教我的时候，我心里憋着一股气，要学的好好的给你看。初中毕业已经十四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你，只是听说咱们的老学校改成六中了，您还在那教书，昔日那个趴在窗台上喊着让你抱而你却只顾着给我们上课的小弟弟已经上大学了。你也许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这个让你训了又训操碎心的学生，而我却在从一个城市飘到另一个城市的黑夜里，常常独自想你。我考四级的时候想你，想你会不会对我70分的成绩满意；我研究生生入学的时候想你，那一年国家线是41分，我考了49分，中科院的分数线是51分，我没能如愿考入那里，调到北京读研，您若知道了，是不是又会骂我太笨？考博的时候我像中考的时候一样努力，我考了75分，是所里所有学生里第二名，专业第一，方老师，你会不会为我骄傲呢？我快要博士毕业了，再也不用参加什么英语考试了，为什么心里却如此失落呢？这是我年少时心里留下的遗憾吗，我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捧一张满分的试卷走到你面前，听你结结实实的夸我一次了？

师恩难忘，难忘恩师！方老师，我有点想念你了，下次回家，如论如何我都要和姐姐一起去看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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