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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前一天康哥请我和睡吃印度菜,算是对春假我们请他的“中国家宴”的回请吧。我搬了半天家,而且吃完饭还要回去搬半天,但是跟他说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兴奋——我其实越来越不爱说话了,而且越来越没话说——SJC的悖论吧。但是跟他却不同,然后我和睡跟他讲了一两个小时。我说,呀,我很不会跟人说话了。没想到他说,其实我也是。他一笑说,哎,真没办法,人还是要跟人打交道的。
康先生最近似乎一肚子怪点子。周易(还是孔子?)和古希腊数学呀(松哥的情报),老庄和晚期海德格尔啊,吃印度菜的时候他眉飞色舞地描述怎么样组合海德格尔和东方哲学的课;提到托尔斯泰,他又神秘兮兮地说,你觉得托尔斯泰和维特根斯坦是不是一个数路啊。
也不知他到底有多少分是在开玩笑。后来他说他下学期的另一个option是瓦格纳。我便开玩笑说,要不把老庄和瓦格纳放一起?他终于坏笑一下,说怕是不行。
也说说我们春假招待他的“家宴”。说是“家宴”,其实是借别人家的地盘。主人芭芭拉学美术出身,一头银白的长卷发,人看上去鬼灵精怪,我们称她“白头女巫”。春假里的几天他们全家要出去玩,让我们帮他们一家看房子带遛狗,睡小心谨慎地问能不能请个老师来吃顿饭,白头女巫听后不但眉头没皱一下,却突然间惊喜万分地说,呀,这就是你们地家,不用说请老师了,请什么来都行。
于是我们开始像准备国宴一样干了起来。从推敲菜谱,到筛选和练习,到详细的时间表,甚至到他有可能比预订的时间早到多久都算在里头了。我们对“国宴”一窍不通,只是知道好像正式的西餐么是要有个顺序的,什么前菜啊主菜啊点心啊。中餐当然也有,但是我们从没做过凉菜,也不知道到底是把工序最多的一道作为主菜还是把最贵的一道或者最漂亮的一道作为主菜,于是我们争啊争,后来想想主菜么应该是最好吃的一道吧,但是哪个是最好吃的一道当然也有分歧。最后索性不管了,把甜的盐的分开,荤素和口味成比例也就行了。经过两天准备,终于敲定菜单:
蟹酿橙
宫保鸡丁
五彩虾仁豆腐
豆花牛肉
上汤白菜
姜撞奶
还有guanting从ABQ买的日本清酒。看着菜单我自己陶醉了好一番。
康先生不出所料地提前到来,但是准备的时间居然超过了预计的三个小时,于是他进门的时候我还在厨房里炸宫保鸡丁的花生,烟熏火燎手忙脚乱地跟他打招呼聊天,好不狼狈,丝毫没有了国宴庄重的氛围。不过么,这才是中国在家中请吃饭的感觉嘛。
吃饭加聊天又是三个多小时。他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中国菜。回想去年的感恩节,康先生请我们的家宴是我来美国吃到的最好的美国菜。
席间,康先生说,他目前的最大梦想是去中国教书,而且是用中文——他不喜欢用外语教书所造成的隔膜感。我很惊讶,因为他已经年过六旬,而且他还没有学过中文。吃印度菜的时候我又问他是不是认真的,他说,恩,如果有人让他去,明天他和妻子就可以带上行李去中国。他一生已经“变”过两次:从作曲家到芝大的科学史教授,再到SJC的老师,他并不害怕再“变”一次。
菠萝丁先生虽然和康先生同出于Allan Bloom门下,但风格却是完全不同。菠萝丁是个厉害的学者,跟bloom不仅是师生而且是至交,Strauss编的政治哲学史的第一篇是菠萝丁写的修昔底德,第二篇才是Strauss亲自写的柏拉图。但菠萝丁如今跟我和跟其他人都极少谈学问。他的晚年完全投入到弹琴中,他说他三年没有间断过练琴一天,除了一次和妻子去的滑雪度假。唯一的一次我们谈到我大三要读的书,他对近代作者缺乏好感到过分的地步,我说我在读托尔斯泰,他“咦”的一声,我说康德呢,他说那就更不用讲了,我说那哪本近现代的书比较好呢,他说谁让你读近现代的了,读古希腊去。想了半天他说,斯威夫特(就是写像童话故事般的《格列夫游记》的那位)还不错,很深刻。
学问,以至于在SJC的教学几乎在他的生活中快没有什么地位了。他现在只教一门课,而且有一次他一进教室,劈头盖脸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恨这里,搞的学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了解的菠萝丁的最大的特征,我想把它称为一种惊人的坦诚。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不顾别人的面子,也不顾自己的面子。他会直言说自己毫无音乐天赋,但是音乐已经成为他面对死亡的唯一慰藉(虽然连他的父亲现在都还很健康)。他对学术没了兴趣,但是一旦他觉得有人(他的另一个极有威望的同事)对SJC造成了伤害,他会像孩子一样地给全校每一个人发公开信声明他的立场;他说美国的言论自由已经变糟了,世界也正在变糟,而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唯一的安慰就是弹琴。他说他不知道我感兴趣的认知科学是什么东西,但是他觉得这种科学毫无前途,什么重要的问题也解决不了。他说他太太讨厌他弹琴,他一弹就要把门都关的死死的,而她的夫人要躲到屋子里离琴房最远的角落。他坦诚但没有一丝的刻薄。他对学生都好的要死,他出钱给ingrid到downtown去找老师,还想付钱给我让我春假住学校,理由是我住学校就可以练琴,这是“对学校音乐事业的贡献”。
假期之前在学校公演百老汇的经典音乐剧《理发师陶德》,共4场,我弹全场两个半小时的钢琴伴奏,乐谱是作曲家Sondheim亲自改成钢琴谱送给我们的导演的(节目单上我的名字后面写的是:“交响乐队/钢琴”)。于是那几个星期的学业乃至生活基本牺牲,因为一个月不到要练出四百页的谱子,而且Sondheim为了保留乐队效果把钢琴版改的颇有些难度。但是音乐写的水平极高,把我完全吸引进去了。最后一场演出后我一片怅然,我几乎没有办法接受还要回到平淡的现实生活中来。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整个人完全在那种肃煞的氛围里头出不来,每天早晨一醒过来脑袋里就像电唱机一样自己播放起来,黑压压的音乐扑面而来。演完每个人都说好的一塌糊涂,但我知道,这回我简直是用血在弹琴。
凯伦小姐新聘请壁球教练查理居然是一位前世界冠军,他来自壁球界最著名的khan家族,他的爸爸hashim khan是壁球历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之一。而我只是一个壁球初学者。能和世界冠军学壁球当然是幸运的不得了。不过我和睡调侃,让他来教我们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准备暑假认知科学的实习,十月份与菠萝丁的双钢琴音乐会,还有练壁球。当然还要远离“智性活动”一段时间,恢复一下人的一些原始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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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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