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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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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 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1 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2
本文是第三部分。博主自以为有助于厘清一些疑团。
三、边界的推移:身后的与未来的
对于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还有待揭示,推移,在锋面的身后留下了什么,在锋面的前方又展示了什么。
1.在两种文化边界推移之时,留在身后的并非是碾过或“侵凌”人文文化的科学文化,而是人类的全部文明。实际上在这种“推移”的哪怕微小的一步,前行的一方也接受了所进入领地的洗礼而改变了自身,如物理学进入化学就提出一系列新的概念,如“分子轨道”等。至于“科技黑箱”如电脑、互联网和数码相机等,通常被认为纯属科学文化,实际上是人类文明的(见第一部分及文献6)结晶。科学知识只是制造科技黑箱的前提,技术的社会建构论对此做了充分论证。科技黑箱为价值观所左右,在社会体制的母腹中孕育,从立项、设计、制造到商品化,每一步都经由社会的选择,是包括科技在内的整个社会造就了科技黑箱。科技黑箱本身就是两种文化的结晶。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貌似科学文化攻城略地,实际上每一步进展都是在人文文化的关照之下,经由人文文化的选择、制约和引导,注入了人文文化的因素。即使在使用中,科技黑箱也会越来越深地受到消费者的影响。例如,使用一个月后的电脑已经深深地打上了个人的印记。工程知识同样“鲜明体现了科学技术维度与人文社会维度的深度交织与融合”[i]。
其实,人文文化对科学文化的批判,也就是在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中打下了人文文化的印记,从而引领和拉动人类文化整体的发展。实际上,人文社会科学对自己曾经的历史——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的批判,也具有同样的意义。
那些对科学文化持偏见的人恐怕没有想到,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基础,无论在自然界还是社会之中,不仅是科学文化,而且是人文文化。因而,他们的所谓批判,无疑是在动摇自己的根基——不仅来自事实和规律,而且植根于历史和文化。科技黑箱不仅是身体乃至大脑的延伸(器官说),而且是“人类学意义的自然界”(马克思)。这些“器官”只是以科技为基础,更重要的是承载着“人类学意义”。有必要认识自己“人类学意义”的身体而不是抛弃,引导和控制身体的成长而不是拒绝,以及在人类学意义的自然界和身体的基础之上提升自己的精神。所谓“人类学意义”,难道不正是人类自身的生存、繁衍和发展,在价值观引导下的选择,以及形形色色社会关系的博弈,在科技黑箱上的映射?
再以对“经济学帝国主义”的批判为例。在经济学进入其他人文社会科学之时,与物理学进入其他自然科学的情况一样,必然对简单抽象的经济人假设等,也就是经济学自身的出发点和基础进行反思,经过对经济学自身的改造并接受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引导。例如认识到经济人假设的局限,从而将伦理道德纳入研究领域,后市场经济正在形成之中;认识到人的心理和社会因素,市场波动受大众心理影响,经济决策不是个人独立的理性行为。个人即使仅仅在经济活动中的行为也是从试验和错误中学习的过程,实际上只存在“有限理性选择”。信息经济学否认市场竞争在信息不对称下的有效性,指出政府规制和监管的重要性。非线性经济学发现规模效应导致路径依赖,先占市场而统治市场的技术标准不一定最优,垄断企业的称霸可能是逆向选择而非优胜劣汰的结果,需要反垄断法打破恶性竞争。“看不见的手”只存在于工业革命前小规模的市场经济,现代的混合经济包括民营经济、国有经济和非政府非赢利的社会经济。带有科学文化色彩的经济学在向人文文化较浓的其他学科推移的每一步,都在改造自身,接受后者的筛选、制约和引导。
扩展到真善美的视野,有一段话[ii]可以形象地说明三者的关系。“如果给绕瞬时转轴转动的刚体再加上一个约束,让它成为做定轴转动的刚体,自由度下降一个,却成全了门、成全了辘轳,门之所以成其为门,就是因为那个定轴。”这句话的前半部分,就是单纯的力学,就是“真”,是非嵌入编码知识;而后半句话,将“真”置于特定的语境之中,满足特定主体的目的和审美,受特定的价值取向的选择和引导,也就是善(也可能是恶),乃至美(也可能是丑)。真,既是善与美的基础,也是恶与丑的基础,由此进一步说明“真”对于善与美的非嵌入特征。在这一关于“门”的隐喻中,自然界的“自由度”下降了,而人的自由度却增加了,这难道不是人文文化?
“科学(包括技术——引者)传播在本质上是实验室的权力关系对整个社会的标准化重构,同时又是社会对科学知识与权力关系的‘去标准化’重构”[iii]。这句话的前半句是科学文化对人文文化的“重构”和改造,后半句说明了人文文化对科学文化的选择、整合,以及引导。
一句话,在边界的推移之中,留在身后的,是两种文化的结合。(陈楷翰老师的http://blog.sciencenet.cn/blog-561693-849111.html 提供了很好的案例)
既然在科学文化向人文文化推移的每一步,都在微观上发生人文文化对科学文化的“推移”,为何人文文化的学者没有觉察、体验到这一点?这是因为双方向对方“推移”的方式不一样(笔者将另文详述,此处仅简要说明)。在知识阶梯上,科学文化由下而上推移;在知识形式上,科学文化由非嵌入编码知识向特定的对象、语境和主体渗透;凭借科技黑箱,科学文化以更有效及人机界面友好为依据,向更广泛和更高层与个性化的实践领域推进。这种推移因科学文化背后科学永无止境的发展而显得浩浩荡荡,引人瞩目,似乎每日都在攻城略地,登堂入室。相比之下,人文文化的推移则在于把好每一个关口,筛选、制约、引导,这样的推移,润物细无声。用一句中国特色的话来说,就是“默默地”。
有人说,技术在我们面前打开了一扇扇门,我们能否拒绝它的诱惑不进去?一旦进去了,那么人的命运不是受制于门的位置和形状,以及过道和房间形状的制约?貌似如此。实际情况是,最终是由人自己决定,何时、在何处、向谁开哪一扇门。如果说,科学文化为向人文文化的推移而自豪,那么人文文化完全有理由为自己对科学文化的选择而自信。
2.面对科学文化的步步推进,人文文化原来平静的海洋中掀起轩然大波,同时在前方展示了新的世界。
科学知识和科技黑箱越来越丰富,于是就有对知识的选择:说还是不说,说这件事还是那件事,由什么媒体、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向谁说;以及在何时何处开哪一扇门,生产何种科技黑箱,用还是不用科技黑箱,用什么和怎么用(如双刃剑)等等。操作电脑的一大特点就是菜单,使用者时时面临选择。简言之,面对日益丰富的科学文化,有待做出选择,选择者就是人文文化,而选择就是权力。日益丰富的科学文化实际上赋予人文文化以更大的权力。再者,随着科技黑箱的人机界面日益友好,操作愈益简单便利,如傻瓜相机之类,使用者也就越来越多。愈加方便的科技黑箱其功能却愈加强大,也就是科技双刃剑的那一刃都愈加锋利,这就赋予更多的使用者更大的责任。
问题在于,人文文化对此还没有做好准备之时突然有了权力,不知该如何应用,也没有意识到并承担责任,奥格本的“文化滞后”说明了这一点。在此意义上,科学文化就构成对人文文化的促逼。实际上,人文文化正是因了这样的“促逼”而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进入到前所未知的境界,例如网络、克隆技术与人类的命运、人类在与自然的关系(哥本哈根气候会议)中的地位,等等。当前关于全球化的热烈讨论也表明,在人文文化中,个人、国家和民族,以及人类,后者正在日益超越个人乃至国家,其权重越来越大,影响日渐扩大的绿色和平组织就是明证。与此同时,科学文化,特别是生态学、复杂性科学和网络,在“促逼”已有的人文文化之时,也为未来新的人文文化的生成与发展提供了可能。例如在印度洋海啸,汶川、海地、智利和玉树地震后,许多国家的媒体全面、深入和及时报道,要求理顺从号召救助、监督援助资金到位、统一部署救援行动、合理利用救援资源、协调沟通各种救助组织和慈善机构之间运作等一系列程序,进而有效有序的施救。在这一过程中,科学文化发挥了基础的作用。
既然自近代科学革命后科学文化兴起,就已经开始发生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为何之前没有觉察,甚至在上世纪50年代还需要斯诺以“两种文化”为科学文化张目;而仅仅半个多世纪,双方的位置似乎发生了某种互易或“倒置”?其原因就在于本文所论及的“推移”。科学文化在兴起之初,其科学内核是机械论,因而与人文文化之间有着巨大的落差。人文文化居高临下俯视、批判科学文化。曾几何时,科学文化一路高歌猛进,越来越迫近人文文化的传统高地;在“人机界面友好”的旗帜下,日益与人平起平坐。人们对技术的态度由批判转为恐惧。两种文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在相当程度上正因为此,人文文化感到前所未有的“促逼”。
由此可见,面对两种文化边界的推移,人文文化应当确立充分的文化自信,不要乱了自己的方寸,而是高举双手欢迎科学文化;更应当主动前行,以保持两种文化之间“必要的张力”(库恩),从而继续引领科学文化,推进人类文化整体的发展。
3.两种文化边界的“细碎”和模糊
两种文化的“边界”从来就不是泾渭分明,此处要强调的是,随着边界的推移而变得更为细碎、模糊。
后现代科学[iv]的一大特点是对复杂性的研究。被近现代科学在抽象和理性思维中所舍弃的对象独特的个性、所处的语境——特定的初始条件和边界条件、偶然性、涌现和扰动等等,在复杂性的视野下重新呈现。与近现代科学的严格边界不同,后现代科学的边界细碎、模糊。前者之所以边界清晰,在于所讨论的是对象的共性和一致的规律,在于其内容的量纲简单;后者把抽象的概念引向现实,重视个别的对象及其特殊的语境,自然边界细碎,其量纲复杂到不可胜数,自然边界模糊。每个细节和瞬间既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又以与其他部分的相互作用作为自身存在和发展的条件,并且处于演化发展和“涌现”之中;因而宽容与理解并不单纯是道义上的要求,一方面具有本体论基础,另一方面,这种宽容和理解构成了认识和实践本身。宽容、理解和协作是对默顿规范中竞争性规范的扬弃。在对象的多种乃至无限的变化可能中,价值引导浮现;在语境的无限扩展中,主体介入。一旦科学家的探究集中到特定语境中的个案与瞬间,也就彰显了主体的独特个性,喜怒哀乐、思维定势,以及社会背景(联系SSK),等等。所有这些,难道不正是人文文化?从一滴水看太阳,每一颗尘埃都有佛。后现代科学在如此进展之时,与同样与时俱进的艺术和宗教的界限日渐模糊。实际上,后现代科学本身就是后现代思潮的重要组成部分,前者属科学文化,后者无疑是人文文化,二者的借鉴和互渗(《原始思维》作者列维-布留尔的专用语),表明两种文化边界的消融,彼此的融合。
后现代科学强调选择的重要性。选择,是对默顿规范合理的怀疑性的拓展。直觉不仅有认识意义,而且有实践意义。学习处理复杂性就是学习更加直觉地生活。直觉,即在于置身于复杂系统中做出决策,使系统进化,并且与之一道进化。此处的关键词是“置身于”,主体位于系统之中而不是之外。另一个关键词是“进化”,“系统进化,并且与之一道进化”,于是价值判断必然介入其中。而决策的核心,在于当系统面临分岔点时进行选择。显然,在进入未知不确定领域之时,在更多地依赖直觉之时,后现代科学自身的不确定性也在增长。不确定期待选择,不确定呼唤创造。英国著名诗人济慈在19世纪写道,在怀疑和不确定中生活的能力,是创造力的基础。由怀疑到选择和创造,科学进一步深入人文文化的领地。
随着由现代科学到后现代科学的转型,科学规范和科学精神的内涵与外延正在发生深刻变化,较之近现代科学和默顿规范的严格甚至刻板,走向宽容、理解与协作,以及选择与创造,从而回应了来自人文文化的各种质疑。后现代科学的范式易于得到人文文化的理解和认同,甚至可以说,它们本身也就是人文文化的范式。
然而,两种文化边界的消融和彼此的融合并非意味着二者之间从此没有相互作用。在科学的前沿,面对越来越逼近人体的生物技术,面对日渐触摸到人的心理和人际交往的IT和会聚技术,面对数个世纪以来“受迫害和奴役的”自然界的报复,两种文化的边界依然清晰,在边界上发生的交锋正未有穷期。
[i]转引自郭飞博士论文,论工程规则。邓波,罗丽. 工程知识的科学技术维度与人文社会维度[J].自然辩证法通讯,2009,(4):35-42, 111.
[ii]葛素红,站在末流的原野http://www.sciencenet.cn/blog/user_content.aspx?id=314311
[iii]蒋劲松.科学实践哲学视野中的科学传播[J]. 科学学研究,2007, (1): 9-13
[iv]吕乃基,论后现代科学[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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