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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
摘 要:总体而言,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经历从哺乳动物继承下来的知行系统到科技知行系统的过程。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间的知与行,是与生俱来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起作用。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人的本性中无法去除的“天性”。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和科技知行系统之间存在巨大鸿沟。研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及其特征,有助于全面认识人的知行系统及其演化;为人工智能等的发展提供支撑并建构人类的未来;有助于揭示文明冲突在知行系统上的根源;以及有助于揭示人的本性。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主要特点是野性思维、情绪化和群体依赖。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一套处于“纠缠”和“叠加态”的生理结构,以不确定应对无限的大千世界。科技知行系统则“塌缩”以确定的知识和技术手段应对有限的领域。在少数人登上科技知行系统之时,大多数人停留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
关键词:知行系统;哺乳动物;脱碳入硅;情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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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走向分道扬镳?《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23,3,165-172;
人类从哺乳动物演化而来,人类的知行系统(行为与认知同等重要,二者不可分割,文中简称“知行”。此处“演化”是中性词)建立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基础之上,又发展出属于人类自己分别与语言、文字和科技等有关的知行系统,其中的典型为科技知行系统。研究人类知行系统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到科技知行系统的演化和未来的走向,具有深远的学术价值和重大的现实意义。
全文分五部分:
一、在先(先天)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
二、研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意义
三、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四、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与科技知行系统此起彼伏
结束语
一、在先(先天)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
上世纪上半叶,皮亚杰将由儿童到成人认知水平的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感知运动、前运算、具体运算,以及形式运算阶段,发展抽象逻辑推理。蔡曙山提出人类知行的五个层级,再归为以神经和心理知行为主的低阶知行阶段,以及以语言为基础、以思维和文化为特征的高阶知行阶段。2017年,鲍捷在“脱碳入硅”一文中提出,现代人类拥有4套知行系统,分别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以语言、文字为基础的知行系统,以及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后发展起来的知行系统。科技知行系统的核心是探索未知,质疑已知和反省自我,以严密的逻辑进行表达和相互交流,以及推行技术理性,发明和使用各种技术产品。之后还可以加上以计算机语言为标志的知行系统。
知行系统演化出一个个新的台阶后,每一个新的台阶都比前一台阶更不“自然”,更耗能或“烧脑”,所以,人的认知与行为倾向于停留在低的台阶。神经科学已证实了“决策疲劳”现象。
1930年,两名心理学家收养了一个小猩猩,并且跟他们的儿子一起生活,目的是看看猩猩能否学习人的行为。九个月后,他们停止了这个实验,因为他们的儿子的行为越来越像猩猩。这说明:知行系统向高阶的演化难,向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退化易。反过来的情况是,哺乳动物被驯化后,出现一些普遍的解剖学变化,如体型变小、脑容量减少、耳朵耷拉,表现为某种“幼态延续”,即终身保持幼年期的状态。
脑组织最早生成位于最里面是脑干和小脑,爬行动物由此区别于昆虫。然后生成的是哺乳动物区别于爬行动物的“边缘系统”,处理服从、兴奋、紧张、恐惧这些面对世界更复杂的信息反馈和表达。在灵长类和早起原始人的脑结构又演化出“新皮质”,进行思考、分析,以及使用工具,不再只是屈从于本能。最晚生成位于最外层的是人区别于哺乳动物的大脑皮质。
认知神经科学近年来的研究发现,大脑有一个“默认网络”的区域。当大脑需要执行集中注意力的任务时,默认网络的大部分区域会受到抑制,活动减少,而由支持外部感官注意和认知控制方面的网络主导。在大多数情况下,大脑处于常规的内隐状态,默认网络自动激活成为主角,包括记忆、想象未来和社会推断等,都是在默认状态下的自发活动,而默认网络的自发活动则往往依赖之前经历之积淀。所谓默认状态下的自发活动,主要就是哺乳动物的认知系统。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提出大脑双系统理论、:系统1在无意识层面工作,快速、自动化,倾向于满足当下及时行乐,消耗认知资源少;系统2在有意识层面工作,着眼于全局和长远,延迟满足,需要调用大量认知资源来分析判断,速度比较慢。系统1相当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系统2是之后的种种,特别是科技知行系统。
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知与行都是多种知行系统的叠加,个人之间的区别是,不同台阶的知行系统在各个场合所起作用的权重不同。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间的知与行,是与生俱来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起作用。在此意义上,学习本身违反哺乳动物的知行系统,违背儿童敏感好动的本性,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与脑力劳动来逼迫自己,还不见得学得会。读书背离大多数人的人性,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做到。理性不是诸如情绪反应这样的自启动模式,是一种压制自主心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产生的分析模式。“分析、符号和理性是哺乳类动物大脑的敌人”。人类大脑遵循的准则是:能不用,则不用。
人类之所以要有体育(在某种意义上还有艺术),固然在于体育本身不可替代的价值,但几乎可以肯定,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出于对科技知行系统的平衡。在此意义上,天赋之大小,就在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个人的全部知行系统中所占之权重。分两种情况:在科技和侧重逻辑推理的领域,天赋与之成反比;体育(棋类除外),在某种意义上还有艺术领域的天赋似乎与之成正比。罕有在智育和体育两个领域都高度发展者。
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演化中“在先”,“是人类非语言智力活动的成果,”(百度百科)指“由动物非言述的智力发展而来的一种人的认识能力、认识机能,是语言所不能表述清楚的”(MBA智库百科)。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的边界,就是人类认知的边界。”然而在语言的边界之外,还有广阔乃至无限的领域,有待理解、认知、感受和经历,那就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功能所在。在语言、文字和科技知行系统出现后,原有的台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依然存在,并顽强地发挥其在先的作用。大脑在漫长的进化中,背负了太多来自远古和丛林时代的包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历史中在先的部分,是逻辑上作为基础的部分。
人类知行系统演化的四个阶段,可以归结为由相应于前述“默认网络”和丹尼尔·卡尼曼提出的“系统1”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到科技知行系统。两种知行系统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和科技知行系统,既分属原始与现代或初级与高级,同时又是人类历史上从某一时刻后开始共存的两种互相平行发展、各司不同文化职能、互相补充和渗透的思维方式。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可以“看成是未驯化状态的思维。”
人的知行系统的发展,特别是科技知行系统,越来越背离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人类的生理结构越来越跟不上知行系统阶梯的提升。“跟不上”的表现之一,即奥格本的“文化滞后论”。无论人类社会如何发展,人的知行系统如何进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总在,并且在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间起作用。人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作为整体的知行系统中的比重存在差异,并非“生而平等”。知行能力是人与人之间根本性的差别;知行系统的边界,就是人生可能到达的边界。
二、研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意义
本文所讨论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并非是哺乳动物本身的知行系统,而是人类从哺乳动物继承下来的知行系统。有两条研究路径,其一,尚未及较少接受理性的原始部落和古人的知行系统。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和列维.斯特劳斯的《野性的思维》细致论述了原始人的这种由哺乳动物继承下来的知行系统;其二,扣除理性之后的现代人的知行系统。然后再对这两条路径加以梳理和归并。
1.认识、完善和推进人类的认知和行为
对于以科学和技术为核心的知行系统,在认识论等领域已经有大量研究成果,相对而言,对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研究远不充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与哺乳动物的生存环境自然界密不可分。相对来说,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自然界发挥作用,科技知行系统则在实验室、车间和办公室,在城市大行其道。人类对绿色的眷恋既是出于审美,更是源于与生俱来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人类通过旅游等方式频频回到自然界,可以说就是由科技知行系统回归并激发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知行系统及其运用场景的关系值得研究。
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涉及到无意识、潜意识、本能、情绪化、直觉、非理性、反智等等,每一个概念都已经有大量研究成果。由这些概念还可以再扩展到如乌合之众、集体无意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巴赫金的“狂欢理论”、羊群效应和男女性别差异等等,还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主体主义、新野兽主义、神秘主义,以及嵌入、场景和波兰尼的隐性(默会)知识等。还可以加上概念之间的关系,如“知情意”的关系,或康德提出的心灵的三种机能,认知、情感和欲求的关系。一个重大课题是,人在群体中的知与行,或者说,群体对个人知行系统的影响。研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不仅有助于揭示三大起源之一的意识起源,而且关系到认识和理解,进而完善和推进人类的认知和行为。
2.规范、引导相关技术的发展
人工智能的发展存在不同的技术路线和争论,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关系可以作为区分的路标之一。强人工智能认为,人工智能的进路须全面跟随人类的足迹,揭示和再现人的意向性,解开莫拉维克悖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要回过头去,揭示人类先天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如运用大数据人脸识别来分析情感和情绪等。通过对特征数据的相关性分析评估人的人格特质、道德信用特征甚至犯罪的可能性,被认为是现代相面术与颅相术。“缸中大脑”等心脑关系之争,涉及包括身体在内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生理基础。脑机接口涉及“知/思”与“行”(同样涉及身体)的关系。元宇宙的发展更多的直接面对人的感官世界,可以说也就是契合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生物技术的发展则是从硬件角度探索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载体和运行方式。相反,不注重重现生命形态的人工智能被认为是“伪智能”。尽管AlphaGo Zero秒杀人类智慧,但它却是冷冰冰、无生命的机器,缺少一颗热血沸腾的“心”。量子计算机等技术的发展可能追溯人的脚步,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亦步亦趋。万物皆可数字化。
一篇文章的标题是“人形机器人:虚幻的尤物”。此即弱人工智能路径,倾向于无视人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高举“脱碳入硅”的旗帜,走人工智能自己的路,让人类去说!即使人类在人机回圈中学到了什么,由于人类源于哺乳动物根深蒂固的认知惯性,高阶的算法认知也难以在人际传播。有业内人士表示,“人类相似性不一定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发展的理想目标,让人工智能不那么像人类,可能是一种更加明智的做法。”图灵测试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分殊,或者说分辨二者的尺度,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就是脾气,而人工智能没有脾气。“脾气”,显然归入哺乳动物知行系统,而非科技知行系统。AI现在需要“解放自己”。未来的人工智能如果有“心”,多半是“冷酷的心”。弱人工智能与科技知行系统走得更近,而置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于不顾。
Gartner将生成性AI列为未来具有影响力技术之一,生成性AI可以学习并抽象出输入数据的内在模式,并利用这些模式生成新的类似内容。人类只需设置好场景,生成性AI就会自主输出想要的结果,不仅带来零边际成本的内容生产变革,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避免来自人类思想和经验的偏见。另一项具有前景的技术是数字虚拟人,数字虚拟人既是元宇宙的原住民,也可以全方位与人交流。人机回圈,这里的“机”包括人工智能、区块链、原宇宙和生物技术等。
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成为生物技术、人工智能和脑机连接等的共同研究对象。揭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奥秘不仅关系到人工智能、元宇宙和生物技术等的发展路径,而且关乎人类的未来。
3.推进启蒙和“第二次启蒙”
启蒙运动的源泉之一是以理性——其核心是科学——认识一切,传统所以为是的一切,都需经由理性的质疑。笛卡尔开启认识论转向,区分知与行,我思故我在,到18世纪“以头立地”,我在故我思。
启蒙运动具有内外两个方面,外在的启蒙,指其深远的社会和历史意义,主要是天赋人权和社会契约论。任何国家和民族走向现代化的关键,都在于能否和如何将之与本国国情相结合。内在的启蒙,在本文的意义上,即人的知行系统在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基础上萌生新的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知行系统,并由此展开后者对前者的反思和批判。康德的经典定义是:启蒙就是敢于运用自己的理性,从自我导致的不成熟的状态中觉醒。再进一步还需区分法兰西启蒙和苏格兰启蒙。外在的启蒙为知行系统的跃迁和反思创造良好的环境;内在的启蒙是外在启蒙的依据,没有知行系统的深刻蜕变,就不可能实现外在的启蒙。
进入20世纪,特别是20世纪下半叶后,在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尚未启蒙之时,少数人已经开始反思启蒙和现代化,探讨后现代和“第二次启蒙”,包含亨利·戴维·梭罗等人提出的“恢复野性”,要求在文明中融入对野性和未经驯服的自然的热爱。有必要区分启蒙前后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启蒙之前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抵制启蒙、有待启蒙、反思和接受理性的梳理;启蒙之后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有待在理性的基础上复归和重生。
启蒙很可能只是对于一部分,甚至少数人而言,多数人可能永远过不了启蒙的门槛。在亨廷顿文明冲突的背后,追根溯源,有哺乳动物知行系统隐身然而巨大的身影。
4.人性与兽性的张力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三体》中的一句话,令人回味无穷,“兽性”在此非贬义词。人类的知行系统,还关系到伦理道德规范和信仰。兽性和人性,前者在历史上先于人性,在逻辑上成为人性基础;人性既受制于兽性而又超越兽性。失去人性,失去很多,指控制和超越兽性的部分,兽性犹在。失去兽性,则是失去包括基础在内的一切。兽性,即哺乳动物知行系统。苹果公司CEO库克不担心机器思维越来越像人,但特别担心人的思维越来越像机器。
一个典型事例是2022年奥斯卡颁奖现场的耳光。支持者认为,威尔史密斯用男人的方式维护妻子的尊严,快意恩仇。反对者则指威尔史密斯在象征电影圣堂中大打出手,是对奥斯卡,以及出席现场所有人和电视转播前观众的不尊重。威尔·史密斯承认自己“过于情绪化。在充满爱和善良的世界里,不应该有暴力的一席之地”。反过来,清华教授对“今天的年轻人恋爱极度理性”感到“心疼”。在弗洛伊德看来,动用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人的本能,而本能总是略大于基于科技知行系统的对本能的控制和制约。甚至少数已经站在科技知行系统台阶上者,不时还想方设法回到下面的阶梯,留恋对于哺乳动物最为适宜的自然界,回到青山绿水之中,美其名曰:“诗和远方”,逃避需要思考和行动的现实世界,以释放科技知行系统与作为常态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之间的张力。
一部人类史,浓缩起来,不外乎人性与兽性之间的博弈,或张或驰。兽性,换一种说法,就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前不久国际足球赛上“追风少年”的知与行,为这场博弈提供了最新案例。
以上各点都有待详论,此处仅点到为止。总之,研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有助于全面认识和理解人的知行系统及其演化;有助于为人工智能、元宇宙和生物技术等的发展提供支撑,以及构建人类的未来;有助于揭示现代化进程中所发生的国家和民族的分野和文明冲突在知行系统上的根源。
从根本上说,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关乎人之本性,人之“三有”,有罪,有限,以及存疑的“有救”。
三、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可以从偏重于个体和群体两方面和情绪化理解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1.个体和群体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个体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大致有以下特征:
其一,思维方式直观、发散、互渗。直观而不经逻辑,由当下直达过去未来,未知其然即“知”其所以然,由细节直通全局。发散和互渗强调思维的非线性,以及以人和人的生活来类比自然,这正是儿童的思维方式,也是前文述及的“野性思维”。儿童连续不断的“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把成人问倒。在知识的源泉和知识之间没有一条清晰和逻辑的道路,所得到的知识既充满智慧而又漏洞百出。
其二,知行不分,并非知行分离之后的合一,而是知行处于原始的混沌之中。认知沉浸于行为过程中,行为在认知过程中同步展开,乃至直接付诸行动。对于哺乳动物来说,行动,体现了“身体”之于脑的重要性乃至第一性。由儿童行为方式引申的莫拉维克悖论说明了这一点。在心理学上,有言道,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
其三,主体、对象、场景不分,强调全身心的感受和体验。场景可以从局地和当下一直扩展到宇和宙,万物有灵。抽离场景的雄辩固然有其价值,但更有价值的是嵌入于特定场景中的交谈。类似的说法是,笨蛋讲道理,也就是普适性知识,高手讲有时间地点和人物的故事。邻人偷斧、掩耳盗铃等等,“故事”是成语力量之源泉。一句“近乡情更怯”,道出了对“地方”的嵌入和对“故事”之情感。
其四,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表达方式是地方性知识、个人知识、隐性知识,尽在不言中,或者某种身体语言,需要另一方的心领神会,深深嵌入于形形色色的“地方”之中。在一端,古人的隐性知识起源于混沌之中,在另一端,由隐性到编码的转化工作将延伸至未来的混沌。
群体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一大特点是个体对群体的依赖。人类的直接祖先,灵长类即群居,身份认同,群体正是在一次次的共同行动中凝聚起来。列维-布留尔认为,原始部落往往具有“集体表象”。集体表象在该集体中世代相传,在每个成员身上留下深刻烙印,先于个体,并久于个体而存在。一个民族越是落后,集体表象的优势一般也就越强(文献16第18页)。民族主义被认为“是人类远古野蛮兽性的一种遗留物”。包括现代社会在内,个人必然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融入群体之中,问题是个人启蒙而作为主体相对独立的程度。压制和淹没个人主体的集体表象阻碍启蒙,众人甚至成为乌合之众。启蒙后的主体则与群体达成契约关系,以实现个体与群体的双赢。
主体、对象、场景不分,意味着人作为“类”没有与对象和场景相分离;对群体的依赖乃至绝对依赖(反过来说,亦即群体对个体的控制乃至绝对控制),意味着个人相对于群体没有自主和独立。现今人类的思维和文化还保留着许多史前人类狩猎采集、刀耕火种生活的印记;现代人在不同程度上仍然生活在史前社会的惯性之中。
有必要区分单纯的“依赖”与(机会均等和社会角色分工平等的)功能耦合。“人只有在人群中才能变成人”,费希特在这里指的是,人与人通过各种类型和不同深度的功能耦合形成了社会,而不是如羊群那样的乌合之众。马克思的经典论述是,“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类的情感认知能力能够感知和理解自己与他人的情感和情绪,从而更好地沟通和交流;
2.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核心特征:情绪化
情绪化即不过脑,或者止于感官,跟着感觉走,难以或不受理性控制,甚至情绪失控。激情难以持久且多变,甚至可以在瞬间由爱到恨。激情也难以为他人所理解和共情。在沈从文看来,最好的教养是情绪稳定。情绪像水,稳定的情绪是涓涓细流,滋养万物;不稳的情绪则是咆哮波涛。人成熟的标志之一是,该动脑时不再动情。科学语言和情感语言的区分是:“一个陈述能被用来做参照真假的,就是科学的语言,反之,用来表达态度和主观情绪的,就是情感语言,是语言的‘情感使用’。”为了照顾到现代人情绪的需要,聊天有“表情符”,并可添加个人表情。7月17日,是世界表情符号日(World Emoji Day)。《华盛顿邮报》甚至建议,这一天应该只使用表情符号进行交流。表情包,或许已经成为新的“世界语”。表情包是“黑暗森林中识别同类的火把”。
感情受到伤害是对个人和群体最大的伤害。情绪化会极大影响知与行,一个典型是上文提及的“耳光”,历史上这样的耳光一再上演。
较之理性,情绪的传递在广度、强度和速度上要大得多,譬如世界杯现场的欢呼呐喊,还有对弱于自己或者等级低于自己的对象发泄不满情绪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如“踢猫效应”,就是典型的坏情绪的传染。在2016年的美国大选中,特朗普的推特对其支持者的吸引力在于,“朴素的文字、蹩脚的标点符号和越来越多的脏话,不经过滤和克制,体现了他的真实性,这与多数竞选人经过润色、审核、通常温和的社交媒体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由此可以揭示三点,一是,特朗普使用几乎纯粹的自然语言,甚至“经常是他的意识流”。贴近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容易为更多人接受且“共情”。二是,本来高度个性化的语言,经由推特等互联网平台,将“特别的爱”推给上亿的“你”。三是,相对于事实和数据,情绪煽动对选民的影响更大。此处亦可窥见,情绪的投入与感染是乌合之众的心理基础。在不同规模的群体中,情绪会得到几乎精确按比例的放大,碾压理性。
情绪化最重要的表现是好奇心与控制欲,前者关系到“知”。人类之所以与自然博弈源于四个字:恐惧与好奇。恐惧,担忧自然界的寒暑和灾害会影响到自己的生存和繁衍;好奇,如同动物,渴望了解自己的领地和一切新奇之物,最终实现求知与控制。马斯克表示,我在雇用人员方面所犯过最大的错误之一,就是他们思维能力超强,但心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笔者)不足。马斯克心目中最重要的“心智”可能就是执着的好奇心,爱因斯坦称之为“神圣的好奇心”。
后者,控制欲关系到“行”,具体包括罗素所说的四种欲望,占有欲、竞争欲、虚荣心和权力欲,以及摆脱厌倦状态和重复性事物,喜新厌旧等。哺乳动物种类繁多,知行系统各有千秋,但都倾向于对内争夺和强化权力;对外占有和扩大领地,弱肉强食。人要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包括对他人的支配和影响力的最大化。后两者比利益更重要,用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反过来,个人之所以难以接受他人的观点,原因之一在于由此就意味着,自己被他人支配,意味着在人际关系中,他人,而不是自己,扩大了影响力。华盛顿主动放弃权力,显示了何等超凡脱俗的人性!
情绪在游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对各种情绪及其冲突的揭示几乎是所有文学艺术的核心。心理学家荣格认为,人之创造不是来自智力,而是来自源于内在需要的游戏本能。创造性头脑与它所钟爱的对象玩耍。“物随心转,境由心造。”
好奇心通往无穷的“知”,通往科学革命和认知革命;控制欲则支配不尽之“行”,通往工业革命和大大小小或正或负的社会变革。科技知行系统背后的驱动力说到底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实际上,人的任何知与行的背后都有强大的情感冲动。如果说单纯的“知”具有积极意义,因而好奇心也具有积极意义,那么控制欲则具有两面性,这一点是科技双刃剑源于主体的根源,必须受到理性的制约。这既是因为控制欲的实现必须建立在知识的基础上,更是在于控制欲本身必须受到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所有的情绪都具有某种两面性,例如爱与恨,热情与冷漠,乐观与悲观。两面之间可以于瞬间转换,也可以叠加或纠缠在一起,如爱恨交加。喜新厌旧可以是背叛,也可以通往创新。
情绪,可以认为其本身是一种特殊的知与行,更重要的是,情绪是其他一切知与行的原动力,说到底,是意向性的根源。情绪波动可以随时干预知与行。从情绪到理性到行为,是从蓄势到势的释放。“理性是而且也只能是激情的奴隶”,“除了相反的冲动,没有东西能够抵抗或阻止欲望的冲动。”(休谟)
(网络)
情绪具有某种实体基础,如多巴胺。研究显示,同为哺乳动物的狗,只靠气味能检测出一个人的心理压力的水平。由此也表明,人与哺乳动物相通。
前文提及“默认网络”和卡尼曼的“快思考、慢思考”。马文·明斯基的《情感机器》分析了情感在与理性竞争中的生理过程和基础。如果某种情绪强烈而又持久, 就会激发其他大脑资源, 压制其他目标,从而失去理智层面“选择的自由”。虽然本能脑和情绪脑看起来很低级,但是运行速度极快,达到1100万次/秒,以致被认为是无需计算的“本能”,而理智脑最快的运行速度仅40次/秒。
爬行动物、哺乳动物的知行系统时间上在先,科技知行系统在后;前者对于后者是上向因果关系,然而却不存在反过来的下向因果关系,至少远不如上向因果关系那么强大。所谓“情根”,情乃是“根”。理智战胜不了情感,只有情感才能战胜情感,如“用野心来反制野心”,关键是,如果是同一个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未必战而胜之,华盛顿仅是个案。如果代之以“以权力制约权力”,把同一人内心的自我遏制,转为不同主体间外在的制约,则会引发形形色色的人际纷争。
人类的认知架构的节俭性是某种生物学常项,无论出于生命伦理还是技术可行性方面的考虑,都不能通过系统化地改造大脑来改善认知水平。
在法国最近的骚乱中,被逮捕的骚乱者平均年龄只有17岁,表明骚乱人群的年轻化。血气方刚,正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盛开”之季。
被枪杀少年内尔,是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后裔,其北非裔身份引发了不少居住在法国的阿尔及利亚裔、摩洛哥裔、穆斯林以及黑人的共情,体现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之地方性;而极右翼势力,实际上是一种另一端的地方性知识。
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经由语言、文字到科技知行系统,主观世界一步步塌缩、退相干而走向确定,所面对的客观世界则被分割和固定。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可以认为是处于塌缩之前,“纠缠”和“叠加态”的主观世界,其运算远超过理性的速度。在此意义上可以认为,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到科技知行系统,相当于由“高维”到“低维”。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以不确定直接应对无限的大千世界,科技知行系统则“塌缩”以确定和技术手段应对一个个有限的领域。人在任何有限领域都是有限的,却面对和向往着无限的世界。虽然在所有有限领域,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均或将被科技知行系统所碾压,然而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不确定蕴含了无限的潜力,包括“野性思维”对已有知识的质疑和突破。情绪是生命力的组成部分,不确定是自由意志的源泉。在主体的不确定和客观世界的无限之间蕴含了无穷的偶然性。无限的不确定性和随机涨落,孕育了无限的可能性,为主体的选择提供了对象和时空上无限的场景和无尽的选项。
此外,宗教有助于化解安抚情绪,禅修旨在打通生理脑、情绪脑和理性脑三脑的界限。此处不展开。
不同的个人和民族并非具有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全部特征,而是或多或少突出其中的一部分,如情绪化或集体表象等。所突出的部分既是之前演化的结果,又以强大的惯性锁定未来的进程,在相当程度上规定了个人或民族的性格和演化路径。
四、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与科技知行系统此起彼伏
1.第一阶段: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到科技知行系统
由古代直至文艺复兴初期,大多数人在大多数场合以哺乳动物知行系统认识包括自然界与社会在内的外部世界并与之相处。
演化出科技知行系统需要有以下必要条件:基本满足需求层次的低层需求,以及闲暇时间。长期的资源稀缺——主要是食物、生活必需品和时间,会造成“稀缺头脑模式”,失去提升知行系统所需的心力——“带宽(bandwidth)”而阈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过度忙碌,为了赶任务截止期限或“献礼”,为了赶超,没有“带宽”去思考更长远的发展。甚至即便摆脱了这种稀缺状态,也会长期陷入“稀缺头脑模式”,难以演化出科技知行系统。
演化出科技知行系统还需要有充分条件,那就是在人与自然、人际和人己这三大关系中,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主、为先。这些在人的三大关系中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主、为先人群和民族,在认识与改造自然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科技知行系统。那些以人际和人己关系为主为先的民族,则较难生成科技知行系统。
随着近代科学革命的兴起和深入,科技知行系统逐步形成并占据主导并压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地位。我思故我在。“思”,笛卡尔认为,理性对于所有的人都是公平的。“故我在”,意味着人作为主体的独立,与对象和场景相分离。下一步是“以头立地”,我在故我思。对于近代科学革命及其影响已经有大量研究成果。
与此同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依然顽强地存在,与科技知行系统发生对垒与冲突。笛卡尔提出心物二元论,在科技知行系统到来之际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留有一席之地。帕斯卡尔区分“几何精神”和“本能精神”,意识到“人的心里有一种不为理性所知的理性”,前者只是后者的仆人。狄德罗认为冲动和本能的力量大于理智。荷尔德林表示:“人在做梦时是神仙,人在醒来时,他是一个穷光蛋。”英国诗人济慈在19世纪写道,在怀疑和不确定中生活的能力,是创造力的基础。即使经由科技知行系统的质疑和改造,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依然顽强地表现自己,推翻科技知行系统的约束,以释放本能、原始和野性。现代医学表明,健康人心脏的心电图呈现某种不规则性,一旦心电图表现出严格的规律,心脏即处于疾病之中。这是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必要的张力。巴尔赞把浪漫与理性的对立归结为“灵与智”的对立。西班牙画家戈雅深刻指出:“与智慧结合的幻想是艺术之母和奇迹之源。”
在某种意义上,两次工业革命的影响更为深刻:从根本上改变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对象和场景,由自然界变为机械和厂房,不仅在工作中,而且影响到个人的日常生活和社会的运行。18世纪的一位工程师写道,“一滴水化为蒸汽,把人类的疆域推向无穷的边缘”。“同人与自然之间那种直接的、狭隘的关系相对应的,只能是尚未完全斩断其自然脐带的,以家庭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最初的社会关系形式”,“通过工业而形成----尽管以一种异化的形式----的那种自然界,才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马克思)
如果说科技知行系统中,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的影响主要在人与自然、人与物的关系,那么作为科技知行系统组成部分的启蒙运动,其影响就扩展和上升到人际关系和人己关系。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按熟人和陌生人理解和处理人际关系,科技知行系统按契约理解和处理人际关系,包括个人与个人,以及个人与群体,从而意味着不仅人作为“类”独立于自然,而且个人从群体中独立出来。
上一个世纪之交,叔本华、尼采等让非理性主义登上历史舞台,哲学转向人的意志和情感,转向实践过程。据统计,一两百年来,“确定(determine)”和“结论(conclusion)”等理性相关词汇的使用频率居多,从1980年起发生变化。一是“感觉(feel)”和“相信(believe)”等感性相关词汇使用频率增长,在2007年进一步加速。二是由名词到动词,如知识到知(knowledge/ knowing)、语言到语(language/languaging),具身化(embodiment),以及形形色色的“解构”。理性主义的内部也出现“反叛”,其中之一是哥德尔定理。哥德尔定理粉碎了逻辑最终将使我们理解整个世界的梦想,同时也引发了许多富有挑战性的问题:什么是理性思维的界限?
2.第二阶段: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和科技知行系统分道扬镳?
19世纪末以降,科学技术的发展逐步走出牛顿和工业革命的边界,媒体技术、以复杂性科学为核心的后现代科学、高技术,特别是互联网等,其原理越来越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所不知,其成果却越来越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所适应。
其一,广播电视技术,多媒体和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从符号和文字回到自然语言和视觉、听觉,回到具体的场景,以适应和迎合哺乳动物的知行系统,而且为之创造更舒适优越的场景。古时,每个人一次只能亲历一种场景;而今,只要愿意,更多人可以带着其意向性身临其境,时过境迁之“境”,甚至身临客观世界从未有过的虚拟之“境”,与场景之中的人与物互动。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生命至少延长了三倍,体验几十倍于自己人生的经验。对于大多数使用者而言,无需攀上科技知行系统的台阶,凭籍先天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就可以选择参与各种场景,在“游戏化”中体验喜怒哀乐。“他们不是阅读的一代人,他们是视觉和听觉的一代人,”在虚拟的场景中,做出生物本能上的各种反应,激发出七情六欲。类似的说法还有“奶头乐理论”,意为人类整体的低龄化和情绪化。然而,一个终日端坐在各式视频旁看“会动的图画”的两脚动物不会有原创性。
“奥威尔(《1984》)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美丽新世界》)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一位媒体专家带两个不到7岁的小孩去中国科学技术馆,本意是带他们了解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比如纺织是怎么回事?铁器是怎么来的?但是小孩对于琳琅满目然而静止且不能互动的展品没有兴趣,而完全被3D大屏幕迷住了。因为他们可以用鼠标操控屏幕,在虚拟走廊里到处刺探。这位专家的结论是,“网生代”关心“仿真”,不关心“真”。
其二,知识共享,人的认知与行为越来越直接建立在科技黑箱的基础之上。
“科技黑箱”是以某种物质形态存在的设施,科学技术知识、供需关系、自然与社会资源,以及价值判断等等,都集成于其中,使用者难以或无需理解这些知识,只需按规则操作,即可得到预期的效果。如今还要加上形形色色的软件,可以认为是尚未“物化”的科技黑箱。手机、数码相机、电脑等等都是科技黑箱,其中还有更小而又处于核心地位的科技黑箱:芯片。科技黑箱使知识得到最大程度和最迅捷地共享。
科技黑箱的使用者并未经历其中知识(特别是科技知识)的学习过程,更没有体验知识获得之艰辛。虽然使用者按照操作规程进行即可得到预期的功能,但这丝毫不意味使用者理解操作规程背后的规律和规则。科技黑箱实际上让使用者享受他人知行系统提升的成果,同时免除自身知行系统提升之艰辛,从而在相当程度上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人类社会进入科技时代之后的延续,甚至扩展提供了可能。
科技黑箱的操作越来越简单,使以往技术复杂、嵌入于语境,以及需要长期训练的操作,转变为按键即可,简单、在不同场景普遍适用;而威力越来越强大。人越来越远离真实场景,而是经由科技黑箱作用于处于所选定语境之中的特殊对象。那句著名的广告词是:“您只需按一下按钮,其余的我们来做”。现在已经发展到一键式,以及可以“撤回”或回到“上一步”。广告词中的“我们”,是越来越少的精英,凤毛麟角,而“您”组成的队伍则在壮大,成为浩浩荡荡的“吃瓜群众”。斯蒂格勒认为,马克思对“无产阶级化”的定义,并不是财产,而是知识的丧失。知识进入到机器里,而人变空了,而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依然如故。
其三,互联网对个人和人类的知行系统产生重大影响。
首先,人有生物学意义的生命和社会学意义的生命。在纸质,及至广播电视时代,唯有精英居高临下发声,群众唯有聆听。而今,人人手机在手,均可摆脱时空等场景的限制上网,以一舒胸怀。凡夫俗子不仅拥有选择权,而且拥有主动权。加上科技黑箱操作简单,按键便是,“一键”即可。个人经由互联网平台向世界发声,说什么,向谁说,就是自我生命的内涵与外延,从而延展和强化了社会学意义的生命,“社死”从反面说明了这一点。互联网极大地张扬了个体的主体性,拓展了个人社会关系的“总和”。
其次,经由芸芸众生的积极参与,互联网动摇,甚至改变了二八定律。本来,二八定律之“八”为“二”所左右,无足轻重;而今,“八”,“长尾”不仅发声,而且掩盖、淹没“二”。喇叭不在于是否“金”,而在于“多”,多就“响”,羊群效应,人多势众,形成“多数人的暴政”,用攻击与暴力驯服“二”,二八定律发生某种倒置。在其背后,还可见资本的身影。资本不在乎内容,越离谱的内容,带来越大的流量。流量为王,尽显“长尾”之“伟力”,反智、民粹、民族主义、诡异、俗、色,吸睛即可,淹没“头部”的地位和作用。
流量不仅是数量,而且关系到时间。一方面,内容的更替速度“如露亦如电”,经典形成所需要的时间积淀条件基本消失。虚假信息的流动效率是真实信息的6倍。反过来,在短视频的推荐算法里,“让用户停留更长时间”就是目标函数中最关键的变量,于是,算法推荐就会投用户之所好,沉迷由此而生。另一方面,对于受众而言,莫罗认为,技术可以通过降低即时满足的成本,使人们倾向放弃考虑长期回报。何况长期回报还需要对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来说费神的推理。数量和时间两方面因素还会结合起来。即时满足的诱惑,会加剧集体行动问题。如果社会上没有人从长计议,就会侵蚀社会资本。
复次,互联网加上人工智能,精确推送,信息茧房投其所好。算法推荐取决于自我和以往,自我膨胀走向封闭,依赖以往导致停滞。上述因素迭加,使无知者更加无畏,群内相互认同,相互激荡,达克效应得以放大,形成“情感部落”和共同体。Hapbee公司的广告词是:“选择你的情绪”。情感,而不是事实与真相,成为维系和主导群体行动的因素,然而距真理、共识和理性越来越远。最后,网上争论,素不相识,高度匿名,情绪发泄无所顾忌。没有规则和边界,旨在逆反无关建设,无人问责也难以对“八”问责。
以上的后三个方面,加上第一方面的赋能,使大众更有胆气一诉衷肠,获得成就感。学界在颂扬互联网之“赋能”之时,并未充分料及所赋之能的巨大影响。元宇宙可以充分满足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需求,进而“带节奏”,引领需求。
媒体技术、科技黑箱、互联网和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的积极影响已有大量论述。在肖申克监狱上空回响的莫扎特的歌剧,直达犯人的灵魂深处,体现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科技知行系统和人文精神的完美结合。然而必须看到,大多数享受高科技成果的人,在知行系统阶梯上并未攀上科技知行系统的台阶,在相当程度上依然停留于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无须也无能实现向科技知行系统的跨越。诚如赫拉利所言:“退化的人类滥用进化的计算机。”
当人类中越来越少的精英,沿知行系统台阶步步攀登之时,人类中越来越多的人沉浸于科技提供的越来越惊艳的虚拟场景,操弄着越来越简单的科技黑箱,在互联网上互相激荡,自觉不自觉地听从由人工智能告知行动方案,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大行其道。只有少数人可能由虚拟场景反思而获得“第七感”,继续前行。人类繁衍至今,少数(如果不是越来越少)人的智慧得到提升,多数(如果不是越来越多)人止步于哺乳动物的知行系统。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和科技知行系统分道扬镳。
按个体发育与系统发育的关系来看,婴幼儿继承哺乳动物的能力,其一表现在敏锐的感官,甚至被称为特异功能;其二是童言无忌,意味着没有受到理性的规范和约束。长大成人既失去感官的敏感,也不再口无遮拦,而是三思而言而行。然而成人中的大多数未进入科技知行系统。个体发育并未再现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过程。
一个典型案例是字节跳动。作为踏上科技知行系统的精英,张一鸣对自己的评价是“延迟满足感”,亦即前述“长期回报”;但他的产品却针对人们的“及时满足感”。张一鸣坦言,今日头条没有价值观,其内容由算法决定,“我们不输出价值观,不觉得算法要和人性挂钩”,“你们文化人给我们太多深刻的命题”。在某种意义上说,张一鸣所言不差,只是道出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与科技知行系统的关系而已。
人工智能最新的发展是,大模型的泛化能力更强,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通用性。量子计算机或许能顾及强弱双方。叠加,可以同时处于0和1,或者在两者之间的某个频谱上,融入数据单元的不确定性和概率类似于哺乳动物的知行系统。纠缠与叠加,关系到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情绪化、直接性和群体行为。
在拙文审稿期间,chatGPT和GPT-4相继问世,由此将加剧人类知行系统分道扬镳。展开论述需另一篇或多篇论文,此处仅简要提及。
结束语
生物在进化过程中“途径”哺乳动物及其知行系统。
在本体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一套生理结构,在微观层次小至细胞、核酸与蛋白质,以及渺观的各种量子效应;在中观层次身脑合一;在宏观和宇观层次与哺乳动物在进化过程中在时空上相伴相随的宇宙万物相对应,更熟知的说法是,大小宇宙对应。
在认识论(广义,含心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体现了意向性,本质上是趋利避害,野性,以及知行合一。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人性——人之自利,以及人知行之有限和无限的根源。相对于经济上共同富裕和政治上的平等,人不可能“共同”或“平等”聪明,知行系统的共同提升在生理学上不可能。有机体的学习潜能被其生物基础所约束。不可变的“质料”(亚里士多德),约束了“形式”的攀升。“脱碳入硅”,从质料上入手。
有人问,技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扇门,我们能抗拒它的诱惑不进去吗?一旦进去,我们的行为和未来不是受制于走廊和门的形状吗?(文献33)一句话,在技术所带来的一切中,人是否失去了自己的本性。一方面,随着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无尽”的推进,科技知行系统不会是知行系统的最后一站,(极)少数人将立足于科技知行系统继续前行。另一方面,人没有失去本性,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兽性/天性/本性,(绝)大多数人将止步于此,回归乃至强化兽性/天性/本性。
人类最原始最深层的知行系统,也就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未必是人类未来知行系统演化的必由之路,可能被人工智能之中的一支越过而遗弃。人工智能中的另一支正在回过头去,对此穷追不舍。从不同角度揭示包括情绪在内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在好奇心推动下探索好奇之谜,在控制欲推动下控制控制欲,以及“察言观色”读懂情绪,将人性的深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不再隐秘,无论高尚或卑鄙;甚至被异己的力量所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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