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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
笔者已经上传了知识之树(1)、知识之树(2)相对而言较为抽象,此文既可作为一个案例,也可以反过来加深对知识之树的理解。
沿长江、黄河溯流而上,追寻它们的源头,越往前行,发现它们原是潺潺溪水,涓涓细流,以至于滴滴水珠。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著名的《伏尔塔瓦》,在一开始仅用简单的音符来描绘大河的起源。同样,若追溯科学史、艺术史、宗教史,或者语言史、文学史,追寻各民族的文化,就会发现,对历史的追溯越是久远,所审视的对象就越是模糊,渐次消失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从音乐史上看,可以认为后现代音乐继承近现代音乐的两个基本类型----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广义的)。浪漫主义与个性、主观、非理性想象和感情共为一体,并往往以历史、民族奋斗和壮美的自然为其素材,情感要突破形式的束缚。
古典主义则要求尊重曲式结构、逻辑、形式规范。后现代音乐尽管流派纷呈,各领风骚,但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个人灵魂深处的独自宣泄,或下意识的感受;另一类则超越个人乃至全人类,以纯粹的形式来表达对茫茫宇宙的领悟。
借用现代画家康定斯基的观点,前者可称为主观的抽象艺术,后者则是客观的抽象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前者是对浪漫主义的继承,而后者则沿袭了古典主义的传统。
然而必须指出,在与近现代音乐的关系上,后现代音乐更多的或主要的是否定,浪漫主义尽管要突破形式,但毕竟仍有明确的旋律、曲式与和声,主观的抽象音乐则全然摒弃传统意义上的形式。古典主义尽管强调形式,但毕竟为感情留下一席之地,客观的抽象艺术则完全排斥感情。有趣的是两极相遇,在(后)现代主义的旗帜下,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在对近现代音乐否定的道路上走到一起来了。
主观抽象音乐与客观抽象音乐的共同特点之一是;否定近现代音乐明确的旋律、严谨的曲式结构与和声,代之以无调性、无曲式与不谐和音、无音阶无音准的诵经声……。共同特点之二是;非具象,无论是纯主观或纯形式,真实的客观世界已悄然隐去,不可能从后现代音乐中寻找其表现了什么具体的事物。因而,后现代音乐与近现代音乐的关系,从本质上说是否定。
后现代音乐在否定近现代音乐时正在向古代乃至远古时期的音乐回归。远古时代的音乐----如果说有音乐的话,那只是万籁之声以及人类的歌唱性口语,这种音乐节奏不稳定,更谈不上结构;没有音阶,没有固定音高;除了若干骨干音外,其它音偶然、摇摆不定、含糊不清。然后有1/3音或1/4音,这也是现代人的测定,实际上在远古,与其说是整音的1/3或1/4,不如说是模糊、不准确。据说中国在史前,有一位伶人建成了12音的体系,而有确切音程的五音体系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由此可见,自远古而近代,在音乐(实则更广泛的领域)中有一个从混沌、模糊不清,到有序、确定的过程。这一规律还可由个体发育与系统发育的关系得到说明,在生物学中有海克尔的生物重演律,人类胚胎的发育过程浓缩了生物亿万年的进化史。
作曲家的作曲过程也是如此。1806年,贝多芬在创作热情奏鸣曲最后乐章时,先是沿着音阶上上下下喃喃做声或大声叫喊出各种声音,却没有一定音准。然后再将处于混沌、模糊状态的音乐上升为有序状态。
作曲家个人的创作过程浓缩了音乐史由混沌到有序的过程。这一过程相当于知识之树由根须到主干。
近代,在有序得到充分发展之后,后现代音乐在否定近现代音乐的同时,正在向远古的音乐复归。是的,听众在后现代音乐中又体验到了无调性(1/4音、12音体系)、无曲式与不协和音。但后现代音乐经过了近现代音乐有序的阶段,是在近现代音乐全部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复归不是简单地再现,而是在更高的水平上,或者说是一种辩证的回归。
如果把后现代音乐置于整个文明史中考察,也会得到有益的启示。当代文明潮流林林总总,从整体上大致可以看到三个共同特点:
首先是非理性。非理性表现在各个领域,在心理学,有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和梦,有柏格森的直觉;文学中有意识流、达达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等;美术中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等流派;科学中有非对称、非平衡、不可逆、随机涨落、模糊数学、突变论和混沌理论;在音乐中有加料钢琴和前述种种……。这种非理性是对近现代理性的否定,同时又将其包含于其中,因而是理性与非理性的融合。
其次是多元化、个性化。多元化的含义在于时、空两个方面。在空间上,于同一时期存在多种流派;在时间上,任何一个流派都不会长期存在,舞台上不存在主角,各种角色均如流星般匆匆而过,各领风骚数三五年。不能期望后现代作品有如近现代作品那样有广泛的影响和永久的魅力。然而,多元的整体却显示出一种因广泛积极参与所形成的异常的活力和永恒的沸腾。
最后,现代文明具有突出主体的趋势,在近代文明,人被物所淹没,甚至沦为物。现代文明的各种领域都显示主体的觉醒。例如近代初期的荷兰画派的静物画如同照相一般,从中看不到主体的作用。
近代后期,尤其在印象派,在凡·高等人的作品中,主体的感受得到充分展现。现代进一步抹去主客体的界限,甚至消解客体的存在。主体是相对于客体而言,突出主体走到极端,便失去了客体。随着客体的消解,主体也就隐去。主体与客体的对立不复存在。
以上的情况正是远古的情景,在人类之初,无所谓理性,也无所谓非理性。每一个人都是“元”,又都不是“元”;物我不分。没有客体,也没有主体。文明在经历漫长的发展后,在否定近代文明之时正在向远古文明回归,这不是回到蛮荒时代,而是在高度文明基础上的回归。
上述音乐史和文明史的考察可以提供欣赏后现代音乐的新视角。
一方面,根据后现代音乐个性化,非具象和非理性等特点,不必强求与他人的感受一致与否,每个人均可有自己的欣赏角度;不需进行推理,以理性的心理去欣赏,只能去体验,去感受,去领略其意境和气氛。简言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站在否定近现代音乐的立场上才能去欣赏后现代音乐。
另一方面,人类跨入二十一世纪,在新的时代必须要产生也必定会产生新的音乐语言,音乐与人类的其它创造一样,就像一条河流,有自己特定的流向或规律----自混沌到有序到新的混沌。后现代音乐的出现有其必然性。这是知识之树的树冠。
然而,艺术史、文学史等和科学史、社会史有着根本的不同。
在科学和社会领域,虽然局部会有反例,但从总体上说,后者必定包容、超越前者,显示出前者的局限、错误、幼稚或落后,而在艺术史、文学史中,往日的成就如一座座高峰屹立于历史中。
沿时间回溯,我们向达·芬奇、米开朗琪罗、薄伽丘,对莫扎特、贝多芬,以及启蒙运动领袖表示永久的敬意。这些伟人及其伟业不仅是永恒的,而且就他们所达到的高度和影响而言也是难以逾越的。从根本上说,这是因为他们处于有序或一元阶段,他们是知识之树的主干,是珠穆朗玛峰;而现代趋于混沌或多元的艺术则是无数的不断生成中的山丘。
音乐史、艺术史就是这样的河流与山峰----由河流可见发展趋势,由山峰可见超越时空的光辉。
值得注意的是,当下世界已出现越来越多完全无视、抛弃理性的迹象,片面强调“政治正确”,无视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甚至形成潮流。这种状况,不仅在音乐和艺术领域。
回到主干再出发。这是现代性在21世纪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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