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魏则西事件，最近很多人知道了一种细胞免疫疗法DC-CIK。其中的DC是Dendritic Cell （树突状细胞）的缩写，它因为其形态像树杈而命名，是体内一种非常重要的免疫细胞。今天，就从发现树突状细胞而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说起。请大家随着故事做几个测试，会很有意思。

（1）

拉尔夫·斯坦曼（Ralph Steinman），世界顶尖的免疫学家，1973年发现了树突状细胞，30多年后，他凭借“发现树突状细胞和其在后天免疫中的作用”，而获得诺贝尔奖。

非常戏剧性的是，斯坦曼教授没能听到自己得诺贝尔奖的消息，因为就在发奖前3天，他突然去世。由于诺贝尔奖只颁发给在世的人，这件事儿引起了激烈争论，但最后奖还是照常发给了他，斯坦曼教授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去世后仍然获得诺贝尔奖的人。

他得奖，实至名归。

故事要回到4年前。

2007年，斯坦曼被诊断为晚期胰腺癌，一种平均生存期只有几个月的恶性肿瘤，绝大多数病人1年内去世。他并没有放弃，果断拿自己当小白鼠，测试自己研究的，以树突状细胞为主的一种实验性癌肿免疫疗法。

结果非常不错，他活了4年半，远超平均水平！更重要的是，他生存质量很高，治疗期间一直在实验室研究更好的癌症免疫疗法。

敢拿自己来做实验，一方面说明他很有勇气，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的研究一定很靠谱，自己非常有信心。

世界上这么多神医，有几个人得病后敢用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的神药？！

斯坦曼坚信，胰腺癌是因为使用了自己发明的免疫疗法而被控制住的。

测试1：

请问，你觉得斯坦曼教授的免疫疗法？

A：至少会对某些人有效。他自己就活了4年半。

B：可能完全无效。

C：无法判断。

（2）

顶尖免疫学大师，美国名校教授，诺贝尔奖，用免疫疗法治疗自己的癌症取得惊人效果。这么靠谱的人！这么励志的故事！你觉得下一步他应该做什么？

如果是在中国，细胞疗法不受传统新药开发的监管，因此可以直接让患者使用，还可以收费（最近可能有变化）。正常情况下，斯坦曼应该会找商家合作，一起开公司，大规模推广这种疗法，一边让广大患者从自己的研究中受益，一边赚钱，双赢。

但可惜，他在美国。

即便是斯坦曼教授这样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细胞治疗上市也得经过严格临床实验，没这么简单。

测试2：

你觉得斯坦曼教授的免疫疗法应该？

A：立刻推广，让更多晚期病人多个选择，反正总有人能从中获益。

B：进入临床实验，让少量病人免费尝试，收集数据，证明疗效。

C：无法判断。

（3）

我相信读到这里，无论是支持立刻推广，还是先做实验再推广，多数人都会同意斯坦曼教授的免疫疗法是有效的。仅仅需要做临床试验证明而已。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现在知道的事实，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1：斯坦曼教授是免疫顶尖专家，他患晚期胰腺癌后，使用了自己发明的免疫疗法。

2：这种癌症病人平均只能存活半年，而他存活了4年半，高质量的4年半。

3：他自己坚信，是免疫疗法才让他活了这么久。

这样的故事大家是否觉得似曾相识？

隔壁老王，癌症晚期，大夫说可能只有几个月了，尝试新疗法X以后，现在健康生活了好多年，心存感激。

很多新药或者新疗法宣传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故事，我们往往怀疑它的真实性。但在斯坦曼教授这里，显然故事是真的。这种情况下，这样的疗法是否一定有效呢？

（4）

不幸的是，我要给大家泼点冷水：这个故事，无法证明斯坦曼教授的免疫疗法有任何效果。

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的并不是全部事实。

其实还有一些刚才故意没讲的：

1：斯坦曼教授先后一共尝试了至少8种疗法，包括手术，化疗，靶向药物和至少4种不同的免疫疗法。

2：他的胰腺癌对化疗非常敏感，缩小很快。

3：即使只做手术和化疗，有2%左右的胰腺癌病人会存活超过5年。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了所有信息。

测试3：

请问，你现在觉得斯坦曼教授的免疫疗法？

A：至少会对某些人有效。他自己就活了4年半。

B：可能完全无效。

C：无法判断。

你的答案还和刚才测试1的时候一样么？

没错，信息的全面化和透明化改变了一切。科学思维的训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学会质疑，学会收集事实，学会理性和冷静的思考。

我们不知道，8种治疗手段里到底哪一个是真起作用了？

我们不知道，他胰腺癌为啥对化疗敏感？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是那仅仅靠手术和化疗，就能活过5年的2%？

我们都不知道。

突然间，刚才故事里，让人眼前一亮的免疫疗法不那么神奇了。

当然，斯坦曼教授自己的免疫疗法或许真的是拯救他生命的关键，只是，仅仅从一个人身上，我们无法判断。

即使这个人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

即使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被这种免疫疗法治好的。

即使他没有说谎，是诺贝尔奖得主。

每个人癌症都是不一样的，加上体质差异，其它治疗方法差异，让任何个体案例都不可靠。正因如此，任何抗癌新药上市前，都应该接受科学设计的，严格对照的群体试验。

斯坦曼教授发明，并用自己生命尝试过的免疫疗法，正在进行这样的临床试验，我真诚希望它能被证明，给更多病人带来福音。

大浪淘沙，始见真金。

最后一个测验：

隔壁老王，癌症晚期，大夫说可能只有几个月了，尝试新疗法X以后，现在健康生活了好多年，心存感激。

如果老王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应该尝试X。你应该问他点什么？

A：除了X，以前接受过，或者正在接受别的治疗么？什么治疗？

B：知道每个人癌症都是不一样的么？

C：你的癌症确诊是什么类型？通常五年存活期是多少？

D：亲眼见过多少病人，用X以后结果和你一样？

E：这些病人大医院病理确诊了么？

F：X做过系统临床试验么？有对照组么？

G：X的临床试验结果有发表过研究论文么？

H：这个疗法被批准上市了么？

I：如果还在试验阶段，收费合法么？

J：以上所有，可能更多。

作者：菠萝，本名李治中，美国杜克大学癌症生物学博士，癌症科普作家。著有《癌症.真相：医生也在读》，荣获“2015中国好书”，第十一届文津图书奖。联系作者：pineapple.onc@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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