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重不幸人生

蒋继平

2012年3月17日

最近有网友在我的博克评论中要我具体地谈谈我的双重不幸人生。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话题， 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因而，为了满足网友的许求，我抽出一些业余时间来专门来谈谈这个话题。

1954年底， 我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农村。 父亲和母亲本来都是在城镇生活的，后来父亲响应国家号召， 到农村落户。 父亲小时候读过一些书， 懂一些基本的算术，因而，是生产队会计， 也属于党的一位成员。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哥哥大我4岁，姐姐大我两岁， 姐姐在我2岁时， 一次在暴风雨中掉入河中淹死了。 我还有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 在我6岁那年， 也就是1960年， 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 大家都饿肚子， 那个年龄正是要上学和长身体的时候， 营养不良使我的身体看起来很薄弱。从小学到高中， 我经常是光着脚上学， 即使下雪天也是如此。 中学的时候， 我的一位班主任老师看到我脸黄肌瘦，身材矮小， 就给我起了一个非常污辱性的别名：“小弱痴”。这是我家乡的老百姓对一种因营养不良长不大的猪的称呼。 我背着这个别名读完了高中。在这种教育环境下， 我的自卑心理非常严重， 几乎影响了我的整个青壮年时代。 我从上小学开始， 从来不在家中做作业， 所有的作业都在课堂上就完成了。 我下课回到家就要照顾弟弟妹妹， 烧饭做菜洗碗，喂猪喂羊。 上初中和高中的年龄， 因哥哥到部队当兵， 家中的自留地的农活就自动地落到我的肩上， 我还经常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

那时候的农村， 几乎没有什么化学肥料，主要靠有机肥料来给庄稼增加营养。 我要到野外割草， 拾狗屎。 记得我瘦小的身躯还没有我背上的粪筐高， 用一个锄头（一种江南农村用来农作的工具）扛着， 走遍附近的村庄，寻找路边的狗屎和人粪。因而，从小就学会了对付凶猛大狗的方略。

有一次，我在野外割草， 远离村庄， 一不小心， 被割草的镰刀在右脚的大拇指和食指间割一个大口子， 鲜血直流。 虽然我大声呼叫， 仍然没有人听到，我痛得趴在地上， 眼看着鲜红的血从脚上滚滚地流出来，非常害怕。在这种情况下，也许苍天有眼，给我一个灵感， 我从路边的蜘蛛洞内， 找到了一些蜘蛛丝， 用这种蜘蛛丝堵在伤口上， 终于止住了血。在天色昏暗的时候，我终于回到了家中。 可是， 由于没有及时的消毒和医疗措施， 几天后，伤口严重感染， 甚至从疮口处爬出苍蝇的幼虫来。 我自己用盐水清洗伤口， 那种痛楚， 只有苍天和我自己知道！

因为家境贫寒， 我和弟妹们几乎每天都要在晚上织草包，一种用来搞水利建设的产品。 我们都要工作到深夜。 所以，在高中的时候， 我在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会毫无知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 许多情况下，任课老师都会原谅我的行为，因为我是班上非常少数的几个成绩最好的学生。有一次，一位老师实在看不过去， 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 要我回答写在黑板上的还没有同学能够回答的一道数学公式。我昏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口边流着口水，看了一下黑板，立即给了一个非常正确的答案， 弄得这位老师和同学们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高中毕业， 我就离开家乡走上了保家卫国的岗位， 入伍来到了大西北的黄土高原。 由于小时候得了鼻膜炎，来到高原地区，高原反应使我每天早晨用热水洗脸就会大量流鼻血， 因而，只能看着战友们用热水洗脸， 而我必须用像冰一样冷的水洗脸， 在严寒的冬天，那真像刀子在脸上刮的痛楚。 更不幸的是， 后来我得了急性肠胃炎， 住院治疗时军医用了链霉素，我生来就对链霉素过敏， 导致听力的损害， 加上火箭筒和炮弹的实弹射击，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我的听力受到很大的伤害。

从部队退伍回到农村，到县城参加高考， 住在一位远方亲戚家，睡在靠着大门的一个简陋的床上， 大门有一个大缝。 那时正是冬天，冰冷的寒风不断地从门缝中吹到我的身上， 冻得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连续两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能够考出好成绩来吗？

到美国读博士，由于听力严重受损， 课堂上一个字的笔记都没有， 可以说， 我这个博士是通过自学而获得的。

每每回想起这些往事， 心中难免有一种酸楚。 我的第一个不幸是家境贫寒，第二个不幸是残疾。 第一个不幸是家庭的原因， 第二个不幸是国家造成的。 但是， 我从来也没有抱怨家庭， 也没有抱怨国家， 我没有要国家一分钱的伤残补助费。 可是， 社会上极个别人对我这种出身地位低下和身怀残疾的人就是看不起。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取得的任何成就要比一般正常人付出至少双倍的努力。

正因为我的这种特殊身份， 我深切同情在社会底层生活的老百姓， 更加同情那些身体残疾的人。 凡是我在车站码头，大街小巷看到乞讨的残疾人， 我一定会给予施舍， 哪怕宁可我自己忍饥挨饿。

转载本文请联系原作者获取授权，同时请注明本文来自蒋继平科学网博客。
链接地址：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203132-548570.html

上一篇：向袁隆平院士学习和致敬
下一篇：和世界粮食奖得主在一起的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