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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行:隨劉衍淮班主任的足跡走
葉 文 欽
(空軍氣象訓練班第22期、教官)
(张学文20190404附言:叶先生此文涉及了早年新疆气象探测活动历史背景,有历史价值)
引 言
抗戰爆發之前,民國25(1936)年10月劉衍淮由北平南下杭州,進入筧橋「中央航空學校」任職,當年所有軍事院校的校長都是蔣中正委員長,實際負責校務運作的是教育長,當時也在航校的王叔銘,他們兩人都是「空軍中校」,兩位都是山東老鄉;民國49(1960)年劉衍淮以上校由空軍退伍,王叔銘則由空軍一級上將轉任駐聯合國軍事代表團團長、駐約旦大使。同樣是中校為何24年後會差那樣多?劉衍淮當年一進空軍,「航空委員會」授于空軍中校官階,這才28歲而已,授階條件是他有德國柏林大學博士學位、北平師範大學兼清華大學教授,檢核為簡任技正三級的高級公務員,現在至少是十職等的高官。當時我國空軍正式建軍還不到十年,最高階為周至柔、次階的就是王叔銘。抗戰勝利後還都,民國35年航空委員會改組為「空軍總司令部」,周至柔、王叔銘成為首任總司令及副總司令,均已升為將官;來台之後周至柔擔任過參謀總長,王叔銘接第二任總司令,至「八二三砲戰」期間,王叔銘正好擔任參謀總長,所以空軍這兩位大老,均是「空軍一級上將」的最高官階。
劉衍淮何以會進入空軍?這是與當年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竺可楨所長的推薦,安排與當時副校長蔣堅忍見面有關。北伐成功之後,定都南京的國民政府正式建立空軍,「飛航的空域」千變萬化,所以飛行員必須了解氣象,中央航校希望由基礎打起,需有人對飛行生進行教育。「九一八事變」後東北已淪入日本手中,他們又在搞「華北自治化」,中日之間的正面衝突隨時可爆發;有這機會也是報效國家,所以劉衍淮於民國25年10月願意南下中央航校,就從第五期的飛行生教起。第二年「七七抗戰」全面爆發,航校內遷雲南昆明改名「空軍軍官學校」,隨戰事擴大各種軍事人才內需擴大,當年軍方氣象人員來自少數的民間訓練,航空委員會就責成劉衍淮,於民國28(1939)年12月1日在官校內成立「空軍測候訓練班」,而他本人也是教飛行生到十二期,才能全心投入空軍氣象的教育訓練。當時沒有氣象專長老師,他就請(北大、清華、南開)也南遷昆明合組「西南聯合大學」,也是柏林大學博士的李憲之、趙九章來班兼教,在昆明一共訓練五期氣象人員;民國34年元月測候班搬遷到四川成都鳳凰山機場,先歸空軍通信學校,民國36年擴大招生並更名「空軍氣象訓練班」,直屬於「空軍訓練司令部」,劉衍淮由「班長改為班主任」才得以晉升上校,在成都訓練到第十期,民國38年12月初,空軍派出多架C-46這才將氣象班的人員裝備,經海南島三亞轉進高雄岡山,應該是空軍最後離開大陸的教育單位;最初也先在通校內,後因通校擴大招生而搬遷到官校,並恢復氣象班第十一期的招生,民國49年官校改為四年制,氣象班又搬遷到「空軍通信電子學校」,訓練到第十五期(尚未畢業),7月1日劉衍淮服務24年後正式從空軍退伍,8月1日就北上應聘到當時「省立師範大學」任教,在地理系及研究所又「作育英才」22年。
航空事業與西北科學考查團的成就
劉衍淮年青時參與有關航空事業的科學考查工作,往後才有機會和空軍結緣。人類想飛上天的夢想,到1903年12月17日上午,才由美國的萊特兄弟達成,因投入研發的個人和團體很多,故有關航空的「飛機和產業」發展非常迅速。1914-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飛機投入戰場導致戰爭立體化,並使戰線無前後方之分;戰後「航空事業」蓬勃發展,各國的航線開拓早就跨越他國,其中德國的漢莎(Lufthansa)航空有意開闢從柏林往東,經中亞、新疆、甘肅、現在的內蒙古到北京的新航線,他們發現在中國境內的相關「氣象資訊」居然是「零」;所以他們決定請瑞典著名探險家斯文赫定(Sevn Hedin 1865-1952),再出面組織科學考查團到中國境內,從事氣象觀測及地形考查,當(1926)年10月他們來到北京並獲北洋政府的批准;不料引起國內學術團體群起反對,這與第一次世界大戰(1914-1918)之後,巴黎和會將「山東權益」轉給日本,引發的「五四愛國運動」有關,國人不能再忍受「外國人到中國境內為所欲為」,在徐旭生(北大教務長)、劉復(半農)、…等留歐學者談判爭取下,簽訂了「中瑞西北科學考查」的合作協定,隔(1927)年5月9日才同時由北京搭火車出發,到我國西北地區從事科考活動。中方團員共有十位,以徐旭生為團長,北京大學就有八位(包括劉衍淮等四名學生,將專事氣象觀測);西方團以瑞典斯文赫定為團長,其中德國人最多有十二位,由郝德(W Haude)博士主持氣象觀測工作,其中德航就派出八位飛行員參加,故當時第一年所有經費,完全由漢莎航空公司支付。
劉衍淮等四位北大學生考進科考團,已知他們任務就是從事不能間斷的「氣象觀測」工作;出發前他們先來「北京觀象臺」參觀,常褔元台長特別贈送「理論氣象、氣象儀器」兩本書;待抵達當年平綏鐵路的終點包頭,科考團一面要收購大批駱駝當運輸工具,也必需整補野外考查行旅間必要的裝備與糧食,利用這段等待期間,郝德將氣象(地面觀測及氣球測風)作業技術,教會這批觀測學生。劉衍淮在民國71(1982)年一篇回顧文提到:「科考團以250匹的駱駝,以南北相距約20公里,兵分三路由包頭出發向西前進,邊走邊展開各隊預先已規劃的工作,唯一不能停就是每天必從事氣象觀測並做紀錄。」大概以半年的時間,於民國17(1928)年元月才抵達新疆東部哈密境內會合,以後科考團主要就在新疆省境內展開工作;其中最特殊是第一次在我國境內,挖掘出「恐龍化石」。
由於科考活動原來是為開闢柏林到北京航線,特別蒐集氣象資料而組建的,在西進途中除隨時隨地做觀測,全程建立四個固定站,派專人長期觀測超過一年以上,它們是:居延海額濟納河(弱水)附近的蔥都爾、新疆迪化(現烏魯木齊)、庫車(天山中部山脈南緣、塔里木盆地北側)、若羌(塔里木盆地東南側),還在很多山地設立短期觀測有二十站左右。劉衍淮和李憲之較長期在新疆(庫車、若羌)工作,到民國19(1930)年他們工作結束,原應回北京大學復學,走西伯利亞鐵路是方便但因東北張學良與蘇聯有爭端、由國內路線內渡交通實在不便,(這就是國民政府後兩年又委託斯文赫定,再考查我國西北交通線路的原因),可能在郝德建議下決定先到德國留學,均獲得柏林大學氣象博士後返國服務。
由於後來正式擴大組成「西北科學考查團」,除原來最多從事氣象觀測人員外,還有不少專業如「地質、地形、大地測量、考古、歷史、人類學、…等」專家學者參與考查探險,劉衍淮來台後歸納出這中外科考團主要成果如下:
(1)發現綏遠「白雲鄂博大鐵礦」:後來成立著名的「包頭大鋼廠」進行提煉;(2)發現中生代「恐龍化石」:是我國境內首次發現,單此「科考」活動就值得;(3)額濟納河(弱水)一帶發現大批「漢簡」:目前這批漢簡在中央研究院珍藏;(4)羅布泊是「游蕩湖」的確定:這涉及上游源流變動的注入所致,並獲證實;(5)西北地區正確「地圖的測繪」:這是後來建設西北鐵公路交通線路之依據;(6)創設「西北測候網」,奠定開闢歐亞航空交通的基礎:這是科考最初目的。
擴大後的科考團活動,事後證明其成果非常豐碩,國外到1990年代,共整理出版56冊報告;但科考團結束後在我國,就因抗戰、內戰爆發,一直無法受到應有的重視,總結的整理工作很少;中共取得政權之後更不用說了,參與「西北科學考查團」基本定調為「裡通外國」的行為,全部中方14位團員中除劉衍淮(來台)外,到「文化大革命:1966-1976」都受到很大的衝擊。文革結束後1978年大陸確立走向「改革開放」,這才從新緊抓「教育、科學」這塊,很多相關學術學會全面恢復,1987年才由大陸科協所屬的「氣象、地質、地理、考古、…」等學會,共同為「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舉辦六十週年紀念,當時中方團員只有北大李憲之教授尚存出席;這時團員們的第一代家屬,才敢出來互相聯絡組成聯誼會,特別是團長徐旭生、代理團長袁復禮的兒女們,後來蒐集資料還為其父親的這段工作記實出書;2007年大陸與瑞典政府正式在北京舉辦慶祝八十週年的展覽及紀念活動,我因兩岸氣象交流的關係,認識李憲之教授的大兒子李曾中,應邀也出席參加並得以認識劉衍淮班主任的兒女,李曾中教授後來還負責編輯一本厚達500頁的科考活動紀念專冊,蒐集大部分團員的相關資訊。團員之一的考古歷史學家黃文弼教授,一生四次進入新疆從事考古工作,生前就囑咐其家人,希望將他的研究、蒐藏、…全部捐給有關單位,但也到半個世紀後才得以落實;1978年才成立的「新疆師範大學」,2012年很樂意珍藏並由專人整理研究出版。旅居國外的劉衍淮家屬,認為他們的父親除與空軍外就是與「師範」體系特別有緣,決定將班主任所有珍藏及1927-1982年全部日記,均無償捐贈給新疆師範大學,這是科考團員第二位捐獻者,校方如獲至寶,就在西北科學考查團「進疆90週年」、新疆師範大學「建校40週年」,經整理後出版「紀念劉衍淮誕辰110週年專輯」,並在2018年9月29日還舉辦「劉衍淮文物特展和捐贈儀式」;作為氣象班的學生和教官,我和班主任七位家屬一起出席儀式,並到九十年前班主任在新疆兩個主要工作地點參訪。
【依斯文赫定的認定,西北科學考查(1927-1935)共八年,原來德航要求的氣象觀測只要兩年;因北京學界抗議談判,才合組分中、外兩團同時進行,交互支援。中方團最初十位,分別是:徐炳昶(團長)、袁復禮(代理團長)、丁道衡、黃文弼、詹蕃勳、龔元忠、崔鶴峰、馬旪謙、李憲之、劉衍淮;第二批加入五位,分別是:徐近之、胡振鐸、陳宗器、劉慎鄂、郝景盛。中方科考是1927-1933;接續南京政府委託斯文赫定的西北交通路線考查是1933-1935。斯文赫定在南京,曾向委託的國民政府汪精衛等250位官員作報告,也見過蔣中正委員長,國府林森主席接見;再北上向北京及清華大學作專題報告,並在華度過70大壽。】
劉衍淮在新疆主要工作
民國17(1928)年元月初,科學考查團一進入哈密地區,就受到新疆地方政府的嚴格監控,起因於駱駝負載要施放氣球的「氫氣鋼瓶」,以為是大砲管引起了誤會,經與南京國民政府求證始放行;全團到達迪化(烏魯木齊),二月份就在考查團駐處前俄國道勝銀行舊址,建立長期氣象測站進行觀測作業。郝德又在天山北路山脈最高峰博格達山(海拔5460m,天池湖水來源),南側附近福壽山頂(海拔2682m)設一個山地測站,(迪化海拔900公尺、天池約1900公尺、福壽觀所在高度約2000公尺左右)。民國17(1928)年3月30日,劉衍淮被派到山頂獨自觀測四月份的氣象整整一個月,方拆撤下山回到迪化,在此一個月中所測之溫濕度,係用手擎阿詩曼通風乾濕球溫度表,氣壓則用空盒氣壓表與沸點表,風雲日照天氣能見度每小時觀測一次,觀測開始於本地時間07:00--21:00。這個四月份的觀測和迪化同日同時天氣的比較,劉衍淮得博士回國後,曾在民國26(1937)年7月的南京,由中國氣象學會出版之「氣象雜誌」13卷7期上發表;來台後重加整理,改為「迪化與天山中福壽山四月天氣之比較」,在師大地研所「地理研究報告」第三期(民國66年1月)出版。
民國17(1928)年5月22日,劉衍淮和德人華志(F. Wale)離開迪化,前往南疆名城庫車(就是大大有名氣的「龜兹」古國)成立氣象測站,他們二人騎馬另雇有馬車一輛,運載儀器用具行李等,由一王姓僕役押車,白畫天氣在此沙漠地區炎熱,只能於日落到日出時間行走。6月19日到達庫車,次日遷入一處果園名叫士爾巴克,在空地上竪起百葉箱雨量器及風袋,開始氣象觀測,07:00、14:00、21:00作壓溫測量,07:00--21:00每小時觀測風、雲、天空狀況、能見度等一次。如有降水隨時記錄其起止時刻與降水量。1928年9月2日華志應召返德。9月18日迪化考查團派遣之新疆氣象練習生張廣福到達庫車,協助觀測。九月末劉衍淮去天山中喀拉古爾村(海拔2030m ),設立一山地測候所,以得可與庫車(海拔1115m)相比較之氣象記錄;也教了漢回僕人王姓及伍邁,皆能作氣象觀測記錄,此一山地站有一木箱懸掛樹上,內有溫濕記錄儀器,氣壓記錄儀器及空盒氣壓表放置所住之蒙古包中,留伍邁在此觀測每日以阿斯曼乾濕表觀測及氣壓觀測三次,風、雲、日照、能見度則每小時一次,一如庫車之所為,劉衍淮回庫車後即遣張廣福到喀拉古爾主持觀測,民國18(1929)年初夏將庫車測站移入庫車「農業試驗場」,作為永久場所,以後交給新疆省政府派員接續。庫車是劉衍淮在新疆持續最久的氣象觀測。李憲之則與郝德去若羌另建一觀測站。
臺灣與新疆有關嗎
臺灣與新疆是我國清代末期,東西相距最遠、最後建「省」的兩個地區;當時有關的人和發生的事,背景非常相似。1874年左右,在沙俄支持下新疆出現「外來獨立政權」、在日本干涉下台灣發生「牡丹社事件」,最後出面處理是關係極為密切的左宗棠和沈葆楨兩人,他倆被認為是我國「船政之父」,也均強力向清政府上奏建議「要建省」,以達實質的統治;終於1884年新疆、1885年臺灣,先後正式完成建省,由劉錦棠、劉銘傳分別出任首任巡撫(省長)。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我國抗戰爆發之前,為發展國際航線,德國的航空公司在以新疆為主要基地的「氣象觀測」中投入甚多,並為國人培養氣象專才(劉衍淮、李憲之),後來成為我國氣象界「第二代宗師」,(第一代為青島觀象臺蔣丙然台長、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竺可楨所長),其中劉衍淮不但撐起全空軍的氣象教育訓練,來臺灣後其影響力還外溢擴及到作業、學術與教育界。
抗戰爆發之後,我國空軍家底薄弱很快就消耗殆盡,在陳納德尚未正式組織「AVG」之前,國府來臺過去在反共抗俄時代,抗戰期間蘇聯曾支援飛機,並派遣空軍志願隊來華參戰,幾乎不提?時代變了必須實事求是,當年這交接訓練大本營的通道就在新疆,航空委員會特在新疆成立第十六氣象區台協助飛安,當年的負責人戚啟勳,來臺後由氣象副聯隊長退休轉任中央氣象局,他的回憶錄還談到一件事,就是與中央大學畢業的蕭華(來台後負責民航局的航空氣象業務),曾辦班為軍方及新疆訓練當地觀測員;這也是遙遠相隔兩地很特殊的氣象情緣。
此行相關活動及參訪
民國76(1987)年11月2日,自政府開放赴大陸探親,到2008年第二次政黨輪替之後,終於陸續完成了最敏感的「兩岸直航」。自古由西安、河西走廊、新疆天山南北路、中亞到歐洲的「絲綢之路」,就是熱門懷古的觀光旅遊路線,對臺灣更為方便就是由桃園到烏魯木齊的航線,2013年6月25日完成直飛。
2018年9月29日上午,在新疆師範大學新校區圖書館,「劉衍淮文物」正式完成捐贈(班主任大女兒劉美麗博士代表家屬致詞),及以科考活動為主「劉衍淮捐贈文物特展」開幕儀式並自由參觀;接著為西北科學考查團員的所有後代、學界及主辦單位對未來研究願景的論壇,大家希望能像「敦煌學」一樣,90年前「西北科考活動」的成果,能成為未來「邊疆科技史研究」的新顯學。劉班主任子女出席這次的捐贈儀式之後的願望,主辦單位也很樂意安排。
9月30日來到烏魯木齊東北方,阜康市天山北路山脈中的「天池」邊,在清代以前這裡還叫「瑤池」,則和臺灣非常普遍「王母娘娘:瑤池金母」的民間信仰,關係就非常密切了;去新疆旅遊若沒去一趟天池,就不像有到過新疆。我看天池湖面沒有日月潭大但較長,其上游就是終年積雪有冰川非常著名的博格達峰(海拔5460m),這是天池湖水的來源,其因冰川前緣冰跡石堆阻擋而成的土堤大壩兩端,一為傳說中歷史悠久「王母娘娘」的祖庭(這次沒時間前往),臺灣龐大的進香謁祖團,就是來這裡取經參拜的;一為唐朝就有的道教「福壽觀」,目前只有觀光的功能;在「觀」的後面就是海拔2682m的福壽山(幾天前剛下過雪),90年前(1928)的四月份,劉衍淮被派到福壽山頂,設立一山地測站,整整觀測一個月才撤回。當然這次大家不可能爬到山頂,就走到福壽觀前以福壽山為背景拍照合影留念,從這裡俯觀天池全景,空氣清新非常非常地美、後面連綿的雪峰更是壯麗。下「天池」趕航班,傍晚我們就搭機到劉班主任待最久第二個工作站庫車,到達這機場很特別,是「庫車、龜茲」雙名並列於入出境大樓。
10月1日透過當地政府的協助,大家先來到「庫車氣象局」參觀,氣象局的觀測園很大、觀測項目很多,每天還有兩次的「探空施放」,因這地區每天的氣象觀測資料是納入「全球氣象廣播網」,作為分析天氣圖及製作數值天氣預報(NWP)之用;當然氣象局的人並不知道90年前,庫車就有氣象觀測了。1928年6月19日科考團先在庫車土爾巴克果園建站,9月初德國人回國後就由劉衍淮負起全責;我們來到主辦單位透過當地老人指認,1929年夏季做為永久觀測所的「庫車農業試驗場」附近,這裡原來有一條河流因改道而成為沙河;當天下午我們還來到靠山區庫車河邊,已成廢墟規模龐大的蘇巴什佛寺遺址(玄奘曾在此待過),也到稱為是長城的克孜爾嘎哈烽燧(烽火台),這是嘉峪關以西每隔一段距離,在漢朝時所建的孤立烽台;在庫車市區還有一全大陸最後的王府,末代第12世龜茲王幾年前才過世,其先祖是乾隆24年時策封的,這王府目前還算是「龜茲博物館」的展區,因為劉衍淮曾與老王見過面,所以也安排我們來參觀。西北科考氣象方面這一年(1928-1929)間,劉班主任還上庫車天山的喀拉古爾村(2030m)建站,也參訪庫車附近的天山、沙雅、塔里木河、托克蘇、克孜爾及庫木土拉千佛洞,也考查河谷、森林、山中湖盆、遊牧民之海子、…等等;劉衍淮在庫車一帶並拍下當年很多難得的照片,正好可作為庫車新建博物館未來布展的珍貴內容,這是庫車文物局官員所沒有想到的「特殊寶藏」,可與現代所見景觀相對比。參加這次活動的學者館長專家們,難得在新疆內陸匯合,他們組團拉車來庫車考察(龜茲)歷史古蹟文化遺址,10月1日以一天的時間,趕車來到名氣與(敦煌石窟)齊名的克孜爾千佛洞參觀,(往後行程朱教授也會參加),晚上趕回市區一起會餐,有教授說要唱歌助興,雖是清唱大家也很興奮,沒想到的都是唱臺灣的流行歌曲或民歌,反而我所唱「燕子」是新疆哈薩克民謠。
隔(2)日上午我坐在靠窗位置,飛機跨越過天山山脈飛回烏魯木齊,往下俯瞰這光禿禿的山脈地貌景觀,的確是中國大地上最為「斑斕絢爛的彩色大地」,景色壯麗非常特殊(參閱2018年11月「中國國家地理」第697期);下午我們來到著名的「新疆博物館」,除看到大名鼎鼎的「樓蘭美女」自然風化木乃伊,在館區書店向劉班主任女兒們推介「絲綢之路與外國探險家」,本書的封面就是「斯文赫定和西北科考的大駱駝隊」;當夜我就搭乘中華航空的班機回臺灣(在空飛行去時需6小時、回程為5個半小時,這就是西風帶效應),10月3日班主任子女們就飛回美國、澳洲,完成這趟隨劉衍淮班主任足跡的新疆行。
新疆師範大學為劉衍淮作什麼
此行最感意外就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新疆師範大學為劉衍淮作什麼」?2017年12月中旬,我意外收到邀請出席參加「北京大學與絲綢之路」的論壇,後來得知是中國氣象局「氣象科學研究院」李曾中教授所推薦的,時間因只有一星期且我已有重要刊物待編定稿任務,所以就婉謝出席;現知是由「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北京大學人文學部、新疆師範大學黃文弼研究中心」,聯合舉辦的「北京大學與絲綢之路: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九十周年高峰論壇」,出席論壇各相關機構有60餘位的專家學者,時間是2017年12月23-24日(詳見「西域研究」2018年第1期報導)。
今(2018)年2月4日傍晚,很意外接到來自澳大利亞的長途電話,是劉衍淮班主任二女兒劉安妮打來的,得知他四月中旬將回臺灣、然後再去北京和她大姊劉美麗會合,也將一起回到劉班主任老家「山東平陰縣」尋根。我們是十年前在北京因參加「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八十周年紀念」認識的,經聯絡得知這次返臺有幾項任務:(一)到五指山國軍公墓看父親、(二)到岡山希望參訪氣象班、(三)希望與父親氣象班教過的老學生見面、(四)到師範大學的地理系參訪;她還提到一位與「西北科學考查團」研究有關的北京大學朱玉麒教授,正好3月15日到5月15日,應中央研究院邀請來臺訪問學者兩個月,如果方便也希望能參與,朱教授也要蒐集有關劉班主任在臺灣的事蹟。與軍方有關的聯絡安排,岡山方面請氣象班前班主任陶家瑞負責、台北方面請前聯隊長劉廣英協助,在臺灣有關行程因我已退休可相陪前往;這次劉安妮最短時間內完成她希望的任務,並看到岡山、師大他們住過的家園。
原來劉安妮去年底有參加北京的活動,得知與2007年「西北科考80周年」活動後,2012年新疆師大接收當年團員之一黃文弼教授的所有收藏,居間協調的就是朱玉麒教授;本來西北科考與北大關係最為密切,但北大名氣太大、各專業中心太多;1965年出生的朱玉麒是中國文學、歷史(主修邊疆史)雙博士,與新疆也與師範體系關係密切,也沒想到他的邊疆史研究會跨入廣泛科技領域。1978年才成立的新疆師範大學,很樂意蒐藏整理研究這批資料,條件是朱玉麒教授必須兼任「黃文弼研究中心」的主任。得知新疆師範大學有收藏「西北科考」的資訊,回去後與自家兄弟姊妹報告協商,一致認為其父親(劉衍淮班主任)也是當年科考團員之一,所保存珍貴資料若全部捐贈給新疆師範大學處理,將是最好的歸宿;這批資料一直由大女兒劉美麗博士保管。2018年4月18日在北京華僑大廈,來自美國劉美麗、澳洲劉安妮將他們父親所有珍藏,親交給來自新疆師大的李國良副書記、周珊院長、劉學堂教授,這是西北科考第二位團員對新疆師大的貢獻,劉衍淮生前親密戰友李憲之教授的長子李曾中家人全程見證。
朱玉麒教授有提及,「劉衍淮文物」正式捐贈儀式會在新疆師大舉行,同時會舉辦介紹「劉衍淮與科考活動」的特展。朱玉麒臺灣訪問回去之後,就趕赴新疆師大處理這批他也沒看過的文物;在臺灣的氣象同仁或他的學生,我想沒有人曾見過(除他家屬外)。資料顯示劉衍淮班主任是退伍之後到師範大學,才開始整理有關西北科考的資訊,這與地理系的教學內容可能更有關;劉安妮表示國內只有蔣復聰(同為留德、曾任中央圖書館館長及故宮博物院院長)曾要過資料,但早年影印掃描不便也無數位照相,而且對「西北科考」的重要性,當年國內的科技史研究不見得會重視,所以不知有多少相關資訊會有副本留在臺灣?從捐贈到展出,這次親眼所見大感意外!當年從北京出發開始蒐集、由包頭經內蒙古、入新疆、到德國、海路回國、北京、杭州、昆明、成都、三亞、岡山、台北到美國,再送北京轉到烏魯木齊,劉衍淮的這批資料保存如此地齊全仔細,我們只能用「嘆為觀止」表達!而新疆師大的團隊才短短五個多月,又做了什麼?
2018年是新疆師範大學建校40周年、也是西北科學考查團進疆90周年紀念,9月29日新疆師大在水磨溝區溫泉新校區,圖書館(以黃文弼命名)十樓多功能廳,先舉行「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進疆90周年」暨「劉衍淮先生捐贈文物特展」開幕式,由校長主持校黨委巫書記致詞,除以劉衍淮文物為主,黃文弼和袁復禮後人也提供部分文物,劉美麗博士代表所有家屬致詞,全體與會人員合影後,大家參觀「劉衍淮先生捐贈文物特別展覽」,這是分門別類以文字圖片用看板展示,(一個月後我在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所見「錢學森特展」方式相同,這很方便移地續展),朱教授向校領導解說以新疆地區為主,劉衍淮的科考工作和拍攝文物,其中也有朱教授在臺灣五指山劉師墓園、師大地理系的照片;整個十樓尚有「黃文弼特藏館常設展覽」及「絲綢之路文獻館」,這裡有黃文弼蒐集的大量線裝書,這正是新疆師大所欠缺的。除捐贈儀式及看展,還分三時段由劉學堂(歷史學院副院長)、徐十周(科考團研究會副會長)、朱玉麒(黃文弼中心主任)主持,與會嘉賓發表對科考的看法及對未來研究方向的期許,回憶其父、祖父輩對國家民族的付出與貢獻,很多他(她)們過去根本不知道,如龔長橋女士回憶其祖父,原來也是參與抗戰期間,西南大後方對外聯絡公路的建設;袁剛(袁復禮代團長的次女)則回憶科考原先主要目的,六位中方氣象工作者後來遭遇,及他們的貢獻(我建議氣象局幹部培訓學院科技史專家陳正洪博士,可以西北氣象科考事蹟寫傳);徐旭生孫子徐十周提及本來就有意建紀念館,看來將科考團研究會及個人文物,全捐交給有關單位是最好的選擇。將來新疆師大也會為每位團員建立特展室,最終擴大成立「西北科學考查團紀念館」,以開拓「絲綢之路研究」的新局面,故我覺得新疆師範大學很有學術研究的「戰略眼光」。
從收到劉衍淮班主任的文物,短短五個多月該中心就辦了特展,很快也會有一「劉衍淮特藏室」;當天我還看到「紀念劉衍淮誕辰110周年專輯」(為「黃文弼中心通訊」第12期),也以劉衍淮資料編輯一份明(2019)年的推廣月曆,主題內容「紀念劉衍淮誕辰111周年暨捐贈文獻集萃」,封面應是1928年在內蒙古的「氣球測風」訓練,那時劉衍淮才19歲,觀測的方式90年後則完全相同;月曆的第十、十一、十二月份,與劉班主任進入空軍、來臺灣有關,這兩份印刷品朱教授已主動寄給劉廣英院長。同時中心已將班主任的日記建檔完畢,劉師母的傳記「My Fifteen Years In China」他們也將譯為中文出版。1970年我從「空軍氣象訓練班」畢業投入氣象工作,劉衍淮由空軍退伍(1960)已十年;劉班主任的藝術細胞很強,他和斯文赫定一樣畫了很多的素描畫,他也蒐集新疆的民歌,劉安妮說北京負責科考後場支援的劉半農博士,後來提供團員們「照相機」,才有90年前新疆特別是庫車地區的寫真影像留存下來;庫車新建的地區性博物館正好完成,文物單位正在規劃如何展示?劉衍淮90年前的難得照片、新疆師大可提供,庫車博物館布展的內容會充實多了,這真是意想不到的幸運福氣!
感 想
新疆是大陸七個飛航管制區之一,面積達166萬平方公里,是臺灣的46倍,但人口相近為2300萬,新疆省地廣其礦產、瓜果的物產很豐富;而地形特徵為「三山夾兩盆」,北阿爾泰山、中天山、南昆崙山、北准噶爾盆地、南塔里木盆地。庫車縣位於天山南麓中部、塔里木盆地北緣,面積達1.52萬平方公里,人口才60萬,在西漢、唐朝時就設立「都護府」管理南疆,其古名稱為龜茲,是絲綢之路歷史上「四大文明」的交匯處,為舉世聞名「龜茲文化」所在地。
其實就在劉衍淮和李憲之於迪化等辦手續赴歐那年,1930年2月21日,由我國交通部(2/3)和漢莎航空(1/3)合資,完成協議共同組織成立「歐洲至亞洲航空郵政股份公司:歐亞航空公司(EURASIA)」,選擇重要航點後就開闢:南北向(上海—南京—北京—滿州里,航程2500公里),1931年5月31日首航;東西向(上海—南京—洛陽—西安—蘭州—迪化)1932年4月1日開航,更向西接到蘇、蒙交界的楚克恰克(全長達4200公里);1933年曾由德國經西伯利亞飛上海;1934年曾飛經埃及、印度、中南半島到上海。1937年7月7日中日戰爭爆發,歐亞航空先重新調整航線;往後隨著國際局勢的演變,1939年9月1日歐戰又爆發,「德、義、日」軸心國成立,1940年11月歐亞航空需與德國全面中止業務,國內並改組成為「中央航空公司」。1933-1936年間,曾在中國境內從事飛行的漢莎航空飛行員卡斯特(W Castell),將他在中國服務期間拍攝的航空照片及所見,出版「中國飛行」一書,這證實當年「西北科學考查」主要目的已達成。也約在同時我國與美國共同成立「滬榕航空公司」,滬榕後來也改組成為「中國航空公司」,抗戰期間的駝峰航線「中航」也出力甚多;但到民國38(1949)年國共內戰後,這「兩航」在香港就嘎然而止!
西北科考80週年時,在北京我碰到團員的第一代子女;90週年在烏魯木齊(迪化)則已有第二代孫子女出席為主。聊天中他們表示,劉衍淮一家能到臺灣是正確地選擇!不然他「為外國人做事、留學外國得博士、娶外國人為妻、又是國軍軍官為國民政府訓練軍事幹部、…」,對共產黨來說他的問題更為嚴重,會如何?就以科考團留在國內(大陸)的14位中方團員為例,「文革」期間均被批鬥,連子女都受到波及。半個世紀後才完成捐贈,開啟這次「西北科考」紀念活動新紀元,北大考古學家黃文弼教授,1966年文革開始就受到衝擊,瘋了!很快也就解脫了;最為高壽(97歲)曾在氣象班教過課也是北大李憲之教授,當天過世立即就火化並樹葬(80週年時特到該處致敬),這次得知是生前有交代,「內心害怕有變卦呀」!我聽過其子女說:「他們的父親是一個被掛了起來的人」。劉衍淮在「西北科考」期間,除從事氣象觀測,他還為新疆地區留下很多的素描、照相留影,最意外是還蒐集到民歌,比後來採集新疆民歌非常著名的王駱賓還早。我們感謝劉衍淮班主任,能在民國38(1949)年12月初,將氣象班全體師生及裝備安全地帶到臺彎來,完成復班再訓任務,民國108(2019)年是我國軍事氣象教育80週年、也是氣象聯隊成立65週年,我們能不慶賀感恩嗎?
199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頒布「世界記憶計畫」,以保存重要的檔案與文獻資料,只要這些文獻遺產與相關物件,能滿足「時代性、場所、人物、題材與主題、形式與樣式」這五項基準中的一項,即可登錄於「世界記憶名錄」中,與「世界(文化、自然)遺產」、「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並列為聯合國最重要的「文化保存」計畫。發生於90多年前「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的事蹟,完全合於這五項條件,不管是中國本身需求或與外國共同合作,要記住這多學科探險考查活動,均可列入「世界記憶名錄」遺產中,加以發揚光大之。
參考資料
影響我國氣象事業的西北科學考查團,「中華民國的空軍」月刊,第808/809期。
新疆師範大學主編:紀念劉衍淮誕辰110周年專輯,黃文弼中心通訊,第12期。
W. CASTELL著 王迎憲譯,「中國飛行:1933年-1966年」。
【民國108(2019)年3月29日再修訂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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