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食堂在六楼，靠近东侧外楼梯。外梯平台有厨师屈师傅盆栽的几株西红柿。网购柿苗的同事回忆，其品种为超甜圣女果，属于圣女果系列品种之一。中午打饭后，喜欢到楼梯平台独自进餐，少不了瞄几眼圣女果。

某一日，留意到圣女果的与众不同，笑称圣女叛逆了。圣女果果穗上的果粒从穗顶向穗基逐次增大。表面上看，这并不稀奇，毕竟同穗花开有早有晚，坐果有先有后，穗基花朵早开先坐果，果粒生长时间长，因而个头大一些；穗顶花朵晚开后坐果，果粒生长时间短，因而个头小一些。稀奇的是，穗顶的果粒明显偏小，给人一种备受委屈的样子，甚至穗顶有些花谢后刚坐成的珠胎黄瘦细弱，摇摇欲坠。很明显，穗顶果粒生长受到穗基先生大粒的抑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草木无情，专意相煎太急。圣女果果粒“穗顶劣、穗基优”的现象是其草木本性使然，不是对人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情谊的叛逆。

植物界正常的优劣秩序是顶端优势。顶端优势在树木中表现的最为明显，母枝顶端的新枝长势最旺，向下新枝长势依次减弱，更下方的枝芽甚至没有萌发，从而体现为顶端新枝抑制下侧新枝的植物界根本大法。试想，如果反此秩序，母枝下端新枝抑制顶端新枝，那么世间便无乔木参天可言，一切植物都成了爬地柏地皮菜了（见《顶端优势:树体的基本法则》）。可见圣女果叛逆的正是顶端优势这一植物界根本大法。

作为圣女果边的吃瓜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读懂圣女果的叛逆，立即为圣女果的造反精神鼓掌叫好！能造反才有创新；创了新，这个世界才生机勃勃；生机勃发，才有“鱼跃青池满，莺吟绿树低”。

就在得意即将忘形之际，忽然意识到圣女果的叛逆并不是个例。葡萄果穗上同样是穗顶果粒小，穗基果粒大，表现出一定程度的顶端劣势现象。几年前在陇南参观油橄榄园时，也注意到其近伞状果穗中间的果粒干瘪，两则果粒则生长正常。伞状穗是极度缩短的穗，中间粒位于穗顶，两侧粒位于穗基。油橄榄树下还见遍地落果，统统干瘪瘦小，无疑都是着生在穗顶的果粒因顶端劣势而夭折。许多果树都存在这种现象，坐果后进入果实膨大期，一段时间内大量落果，俗称生理落果。为此向身边从事油橄榄研究的同事建议，留意观察思考油橄榄生理落果多为果穗中间粒的现象，探究其原因，或许某一日灵感降临，一举破壁。

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上述内容，又不由得暗暗自嘲俗人健忘。前年四月五日，清明节，兰州降雪，国槐发芽抽生的嫩枝在晚霜灾害中悉数冻死（见《兰州市部分园林树木在降雪过程中遭受冻害》）。当年五月注意到雪前修枝的国槐植株其茬口大量萌生蘖枝，而受害植株重新发芽后修枝的国槐其茬口极少见有蘖枝（见《雪伤国槐萌蘖后遗症》）。两者无疑都与顶端优势有关。为弄清顶端优势抑制萌蘖生枝的原因，当时大量读文恶补顶端优势知识，最终提出形成层屏蔽假说予以解释（见《兰州市园林树种晚霜冻害与国槐霜前疏枝桩橛萌蘖现象观察》），并自认为新假说也合理解释了顶端优势背后的原理。恶补知识期间，对Bangerth先生的假说印象深刻。Bangerth生物认为顶端优势的原理在于先发优势，先发芽抽生的枝条抑制后发枝条，先授粉坐果的果实抑制后生果实。表面上看，的确如此，先发抑制后发，先生抑制后生。二胎政策放开后，许多粗知人事的独生子女坚决反对父母生二胎，就是先发优势的体现。但是，Bangerth先生没有能够解释母枝顶端枝芽为什么先发的问题，形成层屏蔽假说则由此入手给出了圆满解释。

这一次认识圣女果的叛逆，又突然意识到形成层屏蔽假说只解释了新生枝条的秩序，其实并没有解释被Bangerth先生统一成为先发优势的果实问题；形成层屏蔽假说只解释了国槐之类的树木问题，并没有涉及圣女果之类的草本植物问题。形成层屏蔽假说难道留有缺欠？一定有缺欠！

留意到圣女果果穗的顶端劣势后，某天中午又注意到圣女果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之处。

圣女果果穗着生的母枝部位光秃无叶，而生叶的地方位于果穗上方二三厘米处，叶柄大致与果穗对生。见此情景，不由得暗呼奇怪。果穗是结果的枝条，与一般生叶枝条并无结构上的不同。正常枝条由顶芽或腋芽萌发抽生而成。所谓腋芽，就是着生在叶腋处的芽。叶腋就是叶柄与母枝向顶一侧相夹的地方。植物每生一叶，都在叶腋处留下一个或多个芽。圣女果的果穗没有着生在叶腋处，无疑不是腋芽抽生而成。回忆观察过的百余种树木，从没有见这种腋外生枝的现象，书上也没有见过介绍。想到圣女果是西红柿中选育的品种，猜测这又是圣女果的一大叛逆。于是当日下班回到所住院子，特意观察院内勤快人辟地种植的菜园，发现所种其他品种的西红柿同样是腋外果穗，而黄瓜、吊瓜、豆角之类绝无如此叛逆。看来，圣女果的这一叛逆还有同伙。

次日午饭后，在单位院内各处查视，果然发现圣女果的几个同伙：白英、颠茄、茄子均为腋外果穗，但同属茄科的辣椒则是腋内生果。走到一处葡萄架下，仰头一瞥就笑了，葡萄的卷须同样没有与叶共生！葡萄卷须是变态的枝条，与圣女果叛逆同类。细观之下更笑了，葡萄的果穗也是腋外生。得知了圣女果叛逆同伙不少，失落中又生出疑问：如此叛逆并非罕见，为什么书上不见，是那些植物分类学家集体失察了？回室急查《中国植物志》，见茄条下赫然有字：腋外生。大笑，原来是我熟视无睹了！

2020-8-5行草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