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同一所高校度过了大学和硕士的七年时光，可谓不短。从18岁刚刚成人的男孩子，到25岁离开学校的青年，可说的故事很多，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很多。我的家临近北京的西北三环，我的学校则地处东南四环内，差不多是北京城区的两个对角。每次回家和上学都要在路上花费一个多小时，赌起车来时间更是没谱。我想生活在北京的人都“痛恨”堵车，因为有的时候在路上困了很长时间，车流像排成长队的蜗牛，缓慢地爬行，你本以为前面出现了交通事故，可是过了许久，车辆开始提速，你发现道路上没有任何严重的状况，心中便顿生疑惑——为什么会堵车？

 

有一次堵车的经历让我印象深刻。同样是入秋的一个下午。我外出办完事，要赶回学校向老师汇报。我坐了三环上的车，起初车速还好，可是从三元桥开始车速就降下来了，到了亮马桥，车就开始走走停停。渐渐地，堵车就成了乘客们抱怨的对象了。车上的人有的拿报纸音乐打发时间，有的聊天；孤单一人的要不等待，有的不时地把头伸出车窗向前打探情形。无奈的我只能耐心等待，呆呆地看着窗外。高低错落的建筑缓慢地进入我的视野，短暂停留，又慢慢地移出我的视线，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在我的心里甚至刮不起最微小的风。渐渐地，我感到有些疲惫，就在这时，我感到一抹亮色闪入我的脑海中，一座旋转木马。没错，我看到的确实是旋转木马，就像我小时候在游乐园里看到的、做过的一样，那么漂亮，那么惹人注意。虽然它没有奔跑起来，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但是，我仿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骑在最喜欢的那匹小马的上面，高高低低地、一圈一圈地旋转，神气得不得了！

 

我看得入了迷。我这才意识到，车开到了国贸桥上。我不知道是谁将这座旋转木马放在这里，放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国贸地区，北京的寸土寸金之地，满眼是林立的大楼，它们身着五彩的玻璃，闪着令人目眩的霓虹，似乎有意让自己和北京的那些青砖灰瓦的古典之美区别开来，告诉街上匆匆而过的人们：这里是北京现代、先进、高端的体现。在国贸附近上班的白领们，每日蜗居于办公室中，做着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工作，面对满意或者不满意的上司与同事，拿着满意或者不满意的薪水。一个人，在这些钢铁水泥的建筑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人们抬起头甚至看不到一片自己想要的天空，就像我们看不到自己想要什么。这仿佛印证了一位哲人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浓雾，雾的后面是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忽然觉得精神百倍，一路的疲惫都不见了。我开始希望这辆公车开得慢些再慢些，让我能再看看这美丽的旋转木马。让我用自己的双眼拍下照片，留在我的心底，把它永久地镶嵌在我记忆的相框里。我感到这旋转木马在奔跑，速度不快，但是稳健且有力。这种力量足以让我隐约听到阵阵的马蹄声。这蹄声践过山谷内清凉的溪水，踏过原野盛开的小小的花。载着我，一直在奔跑，从年幼到现在。渐渐地，我的心跳开始与它同步。

 

我不得不告别它。车流开始正常地前进，车上的人都高兴地长吁了一口气，我还向旋转木马的方向张望着，虽然我知道，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告诉自己，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座旋转木马，它曾经是那么美，那么快乐。只是由于时间的流逝、我的长大，我有了更多的宠爱。它们身穿更美丽的外衣，播放着更刺激的音乐，弥散着更诱人的味道，甚至还奉上了非常诱人的利益。所以，我奔向它们，抱着它们，对它们摸了又摸，吻了又吻，爱不释手。于是，旋转木马停了下来，久而久之，它不再光鲜，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为什么我会忘记它，无视它的存在？当自己遇到困难，碰到诱惑，面临选择，取舍情感，追逐爱情，筛选友情时，有多少是出于自己的心灵，我是否忠于了自己的心愿呢？

 

我学会了佩带各式的面具，学会了像小丑那样在脸上涂抹厚厚的油彩，学会了魔术中的障眼法，懂得了游戏中的各式规则，也明白了一些游戏规则中的骗术。有时，自己会觉得疲惫，会觉得劳累，会觉得恶心，想把寄生于自己心中、脑中的那些“坏家伙”赶出去。但是，我找不到一种力量，拿不到一个理由。我开始深刻地体会一句话：长大必经的过程是溃烂。我开始怀念那些一起疯，一起梦的日子，怀念那股近似狂妄的冲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权利去书写一个传说，曾经在一起的人，还有没有梦想，还能不能在一起“疯”，是否还有当初的浪漫和温柔……

 

那一座旋转木马一直在我的心里，只要我用真心轻轻地擦去蒙在它上面的灰尘，它的光芒就可以闪现出来，让我变得鲜活和喜悦，让我对以后的日子充满希望。让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心在拼命地渴望什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让我可以在成年人的躯体和头脑中，仍然保持像孩子一样澄澈的心灵。这心灵可以折射出许许多多美好的思想。

 

我又可以骑在马背上，昂首高歌；即使累了，我也可以靠着它，踏实安心地睡去。

 

可是，我也害怕它会拒绝我，不让我碰它，以惩罚我那年少的无知，我的莽撞，我的轻狂和我犯下的错误。我胆怯地，走进它，如同走进我那颗蒙尘的心。我跪在它面前，向它哭诉，痛苦地说出我做的错事和犯下的“罪”，不求它的原谅，只求让自己时刻焦灼的心得到片刻的缓解。谁知，它魔法般地重现了色彩，旋转了起来。它用旋转告诉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自己生活在历史中，更不要想把现实再拖进历史的尘封中；请跟着我向前，向前！我再次坐在了属于自己的旋转木马上。我的心中满是欢喜和感恩。我不想再从这座旋转木马上下来，我想我会一直和它在一起，守着它，也守着自己最为珍视的那些东西。

 

 

刘勋，完成于2008-10-30  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