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Wuyishan 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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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怀念其奶奶的文章,感人

已有 11692 次阅读 2016-4-4 17:55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我的朋友怀念其奶奶的文章,感人

武夷山


科技日报的尹传红是我的朋友,他怀念奶奶的文章写得很真挚感人,转贴一下。

他文章里说,郭沫若的一首词他没有查到,我将这首词放在下面:


郭沫若

1976年10月21日

《水调歌头•大快人心事》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

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

篡党夺权者,一枕梦黄粱。


野心大,阴谋毒,诡计狂。

真是罪该万死,迫害红太阳!

接班人是俊杰,遗志继承果断,功绩何辉煌。

拥护华主席,拥护党中央。


尹传红:怀想奶奶散记

http://blog.voc.com.cn/blog_showone_type_blog_id_975957_p_1.html

 

写在前面


今年清明节我专门返回家乡,给奶奶迁坟。4月2日,我在北京至柳州的高铁上,花了几近一天时间,给我的一部特别呈现给奶奶的新著《该死的粒子——尹传红科学书话》撰写后记。我从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阅读起笔,回忆了奶奶对我的教育和影响。印在此书扉页上的题献是:

此书敬呈我挚爱的奶奶赵国英

她最早熏陶引导我阅读和思考

让我因此而开启心智热爱生命

感悟生活的意义与人生的美好

2009年3月,在奶奶逝世30周年之际,我与姑母共同编撰了一本奶奶纪念文集,其中收录了我写的一篇8000字长文《怀想奶奶散记》。这是从我历年所写、以通信形式回忆奶奶的十万余字文本中摘选出来的。就是下面这篇文章——



怀想奶奶散记

尹传红


我11岁那年,奶奶走了。

我的心头,从此有了永远永远的痛。我的世界、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性格,整个地也都变了样。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灰暗和无奈,还有无尽的哀伤和孤寂。

慈祥、优雅的奶奶,给了我最初的人生启蒙和最早的文学熏陶,还有令我深切铭刻在心、终生不能忘怀的挚爱。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她始终没有离我而去。我把奶奶看成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贵人”。她伴随着我度过了幸福、快乐的童年时代,让我感受到了人生的美好、生活的意义,给我留下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不思量,自难忘


1991年12月30日,我在新买的高尔基作品《童年》的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在我美好幸福的童年时代,根据这本著作改编的连环画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我最敬爱的奶奶待我,就如高尔基的外祖母待他一样——处处充满疼爱,充满深情,充满希翼!时光可以磨灭棱角,却永远也带不走我内心深处最难以忘怀的记念。”

我常常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辞,才足以表达出我对奶奶的那种深厚无比的感激和热爱之情。忆念奶奶,总会想起那首《心中的玫瑰》:“在我忧伤的时候,是你给我安慰;在我欢乐的时候,你使我的生活充满光辉。”

还有苏轼那首传诵千古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幸福的暖流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奶奶的怀念之情非但没有淡漠,反倒还越来越深。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她始终就没有离我而去。我常常在突然想到她的时候,不分场合,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此时此刻就是这样)。

2006年,我在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入夜,我在书房里看书、写东西累了的时候,常常会转过身子,一个人静静地盯着一张照片看上好半天——那是我在半岁时跟奶奶和父母在广州的合影。这当口,一股幸福的暖流即刻就会涌上心头……

2005年4月22日,我在悼念我台湾姑姥爷的一篇文章中,引申谈到奶奶,写下了这样一段话:20多年来,我一直在缅怀这样一个非常善良、开阔的人,一个非常纯净、洒脱的人,一个非常优雅、高贵的人。她离开人世已经那么多年,仍还有那么多的人(包括邻居和学生)想起她,说起她,怀念她。

只可惜,她走的时候我还小,我们之间虽然感情极深,却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思想交流——这也是我常常引以为憾的事情。不过,我由她而“领略”到的人生况味,足以让我分享、受用、念想终生。这就够了。


胜却人间无数


2006年年6月的一天傍晚,我逛完书店后,从西单上了地铁。车厢里人很多,我在抓扶手时,一眼瞥见了其上广告录下的一首词,那是我久违了的秦观作《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当然知道,作者是借牛郎织女七夕相会,表达其爱情理想。(金风玉露指的是秋风白露。两个有情人虽然难得见面,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而一旦得以聚会,在那清凉的秋风白露中,他们对诉衷肠,互吐心音,是那样富有诗情画意!这岂不远远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

就在拥挤的地铁里,我一遍遍地诵读整首词,不知不觉中,眼眶就湿润了。尤其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一句,让我联想到以前多次表达过的一个意思:不管自己遇到过什么麻烦、经历过什么痛苦,只要回味起曾有幸在奶奶这样一个优雅、慈祥的长辈精心呵护下幸福、快乐地生活过,承受并且回报过一种深切铭刻在心、终生不能忘怀的挚爱,那真就可以说今生无悔了!这也算是我对“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别样解读吧。


我沾了奶奶的光


2002年6月2日,姑妈打电话告诉我,我称做“罗姑奶”的那个老太太,已经在5月29日以86岁高龄撒手而去。临行前的一段时间,她曾几次提出要跟我见上一面。为此姑妈专门从柳州给我来过电话,可我当时却无法脱身。

实际上,半年前回柳过年时我去看过她。跟以往一样,她总是在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的同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并且总是要念叨一句:“我的老东家呀,她走得太早了呀……”。每逢告别的当口,她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实在让人心酸。现在我还能回想起我尚在柳州念书的时候,这个老太太常常跑老远的路,提着一大兜她自个做的糯米食品来看我们,话没说几句又总是会提到她的老东家。

她的老东家,就是我的非常善良、仁慈的奶奶。1979年3月19日傍晚的一个情景永久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位罗姑奶,竟然是跪在我奶奶的遗体前号啕大哭,嘴上还不停地说些什么,简直成了一个泪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动情的哭诉。

她待我非常好。我当然明白,这完全是因为我奶奶的缘故。她知道,我奶奶生前最疼我最喜欢我,很可能她把我看作了我奶奶的化身(这话也许说大了),或者她是要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回报我奶奶对她的恩情。多年以前她曾对我讲过,年轻的时候她的境遇很糟,是我那善良的奶奶把她从火海里救了出来。我还记得她说过一句很过分的话:“给老东家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啊!”


我们俩都哭了


30年前有关奶奶的许多场景,于我仍然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在奶奶患绝症去世前的一个月,我已经从大人们的谈话中判断出,奶奶将不久于人世了。小小的我感到世界末日仿佛就要来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已记不清楚曾在心中暗暗祈祷过多少次:“放过我奶奶吧,让她一直活下去吧,我不能没有奶奶呀……”

一天晚上,宿舍又停电了。同学汤湘搞到两张热门票,邀我一道去看南斯拉夫战斗故事片《夜袭机场》。我当然很想一睹为快(那时侯刚上映过《桥》,南斯拉夫电影很卖座),可又有些犹豫。躺在病床上的奶奶见状,直劝我不要错过机会,就去看看吧。我随汤湘走了,但一路上心神不定,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到了电影院门口,很多人都在等退票。电影肯定好看,但我还是下定决心:回去!

一路上,我是跑着回家的。

进了门,奶奶非常惊讶,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停电了,怕你一个人孤独,我想陪你待着……”话还没说完,奶奶就一把搂住了我——我们俩都哭了,心里很不好受。(写到这里,当时的情景又一次涌入脑海,我禁不住眼泪直流。)她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上北京玩玩的。可是你看我病成这样,恐怕不行了。长大了你只好自己去啦。”

一个月之后,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


愿意“交换”


纯粹是一种寄托吧,奶奶去世后我偷偷地留下了她的假牙。可能是担心病菌传播,母亲发现后趁我没注意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而我又从垃圾马车上拿了回来。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察觉不对劲的,但仍清楚地记得从垃圾车上取回那件东西时的情形。后来,我一心想留下来的纪念品还是消失了。这个小插曲一度引起了我的不快,我把它跟我的“环境”和感受到的某种变化联系在一起了。

可我的父母当时却未能体察到这一点:他们当时的管教方式和我奶奶对我的那种春风化雨式的熏陶,的确有着很大的反差,以致在一个时期内我跟他们越来越对立,甚至还产生了误会。8年过后,由于几个很偶然的促发因素,我跟父母之间终于爆发了一次剧烈的冲突……

2002年底,在跟一位朋友谈到我对奶奶的深厚感情时,我说过这样的话:只要想到我在生命中的前11年,曾经在一位优雅、慈爱的长辈的呵护之下幸福、快乐地生活过,那么即使后来我遭遇了再大的麻烦和痛苦,我都会觉得今生无悔。我甚至想:假如真有什么上帝、主宰的话,哪怕让我的寿命减半,我也愿意“交换”一次跟奶奶见面的机会。我要对她讲:这20多年来我对她的思念之情有多深,我自己在社会上闯荡吃了哪些苦头,又收获了什么。


奶奶教我唱的第一首歌


2006年3月3日中午,我在家居电梯里翻看《北京青年报》,无意中发现“永远的丰碑”栏目所登新华社3月2日电讯,提到创作《大刀进行曲》的麦新,还曾(与孟波合作)创作过抗日歌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心里不觉一动。

到了单位后,输入“牺牲已到最后关头”这一关键词上网查询,同时下载试听,果然就是小时侯听奶奶教唱过那首歌曲。我是多么的惊喜!

奶奶跟我讲过很多她在抗战时期的经历,我记的都不是很清楚了。但这支歌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20多年来,我时不时地哼唱起它,总是感到非常亲切。如果不算《我爱北京天安门》,或许它就是奶奶教我唱的第一首歌了。

不过,歌词我记不全,甚至连歌名是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听奶奶唱,我在别的场合似乎没听到过。2005年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我留意过许多回忆文章,下意识地想看看介绍这支歌的文字,但并没有发现。

我凭记忆能够哼出的歌词是: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把我们的血和肉,去拼掉敌人的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亡国的条件,决不能接受。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丢。

对比标准的歌词,可见我的记忆稍稍有误,抑或奶奶教我的是简易唱法,但基调是对的。尤其是“关头”二字,跟前面“最后”二字要有停顿,全句得重复一次,语气愈加强化。整支歌曲听下来有进行曲的风格,属激越战歌一类。可以想见,这些歌曲当时都深受当时热血青年的喜爱,鼓舞着他们走上抗日战场。

当年奶奶教唱的情形,我依然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是躺在床上,我就站在她那黑色的床头柜前。有时候我跟着她出去,也会听到她哼唱这支歌。那应该是在我上小学以前的事情了。


晚年奶奶的气度


大约六七岁刚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站在奶奶那黑色的床头柜前问她:“什么叫政治?”她很耐心地给我作了解说,可惜其内容现在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念中学的时候,《柳州日报》曾在“五四”前后刊发过一篇文章,内中提到奶奶是“五四”运动期间柳州妇女界的两个或三个头领(游行发起人?)之一。这篇文章估计是别人据史料或访谈采写的,那时奶奶已经过世,我们家的人并没有参与其中,想来是比较切实、客观的说法。我亦隐约记得奶奶跟我聊起过她年轻时参加游行的话题。

奶奶是1905年生人,“五四”运动那一年是15岁,她已经提前“成年”做老师了。那个岁数的她曾留下了一张十分清雅、秀气的合影,而且相当清晰。奶奶的一个侄女曾指着这张照片问我:“你奶奶年轻时像不像电影明星?”

的确,奶奶有一种十分脱俗的优雅气质,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她与通常的老太太明显地不一样,而绝不仅仅是她比别人多受了一些教育。我甚至跟人谈过,晚年奶奶的气度,相较晚年的宋庆龄也绝不逊色。

一位前辈亲戚跟我说过:“你奶奶很不简单。她早年在大家庭里是不用干什么家务活的,但后来过苦日子她竟能很快地适应,一大家子操持得还不错。”言下之意有一种大气度。

的确,她在我的印象里,就连炒菜的动作也很优雅,从未见她火急火燎、手忙脚乱,或者脏手污衣、牢骚满腹。有一次我带儿子在院子里转悠,见到已属十分罕见的麻雀,不禁想起奶奶站在灶台旁为我油炸麻雀时的情形(麻雀都是让我玩死了才吃的),居然还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当时我就在她身边看着,她身子站得直直的,一只手在拨弄着油锅里的小可怜,脸带微笑,不时地瞥我一眼……


奶奶依然活着


2006年6月,我两次梦见了奶奶。

6月5日凌晨,我梦见有人告诉已经成年了的我说,奶奶快不行了,赶紧回家看看。我听了这消息心里十分焦急,同时非常懊悔平时没多抽出些时间去看看奶奶。后来梦的内容忘了。

醒后我想,如果奶奶一直健康地活着的话,我纵然有再远大的理想,或者遇到什么样的恋人,大学毕业以后我一定会选择回柳州的。

6月12日凌晨5:30我醒过一次,接着睡的时候又梦见了奶奶。奶奶依然活着,她衣着洁净、身体结实,显得(比生前)胖了一些。已经长大成人的我似乎跟奶奶有什么约定,来到一个小酒馆坐了下来。我非常兴奋,心里念叨着有好些事情要问奶奶,有许多话要跟她讲。我还想起,我写的回忆奶奶的一些文字,也要给她看一看呢。

但是,突然间奶奶就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坐着。我慌了,紧张地站起身来。酒馆小二用很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不吱声。我说:“你们等等,我奶奶等一下就来。”

可奶奶终究没有出现,我突然就醒了。这时是凌晨5:55。


还有机会跟奶奶说话


2006年1121日的凌晨,我又梦见了奶奶,其情形有些怪异。

梦中的奶奶微笑着面对我,她约莫五六十岁,脸庞微胖,穿着白布短褂,胳膊挺粗(看起来十分明显)。她的背景呈黑色(因而也对比显出了那身白布短褂),看来是在晚间吧。我对她说:“奶奶,XX的爸爸妈妈要来看您呢。”她仍还是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身子也依然挺得很直。后面的情形我就不记得了。

这个梦怪就怪在不搭界,还有些离奇的是,真实的奶奶其实从来没有那么胖过,我似也没见过她穿那样的白布短褂——那真的像个大妈了。印象中,气质典雅的奶奶从来都是衣着大方、得体的。就连头发,也总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清爽。

2007年7月的一天夜里,我连着做了3个梦:第二个梦,梦见我正忙着做什么事情的时候突然想到,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看奶奶了,实在很不应该,不知道现在她身体怎样了。

醒来的时候,最不可思议的念想还是奶奶居然仍活着!我还有机会跟她说话或是报答她!这种空欢喜随后往往又会带来一种更强的失落感,这几年我已经多次体会到了。

这些年来,我收集了许多有关梦幻、灵魂、死亡、时间旅行和多维空间(世界)的图书资料,最大的一个好奇就是我有没有可能再跟奶奶相逢。尽管从严格的意义上说科学对此似乎已经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但我又想:像灵魂、天堂一类毕竟既不能证真,也不能证伪,怎能把话说绝了呢?

奶奶在世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我似乎觉得自己永远会跟奶奶在一起,日子也永远会这样过下去,尽管我也知道自己一天天在长大。那时是天真地想留住并延续某种美好吧?直到1978年的一天,猛然打来一个晴天霹雳……


我也继承了奶奶的一些优良品质


2006年7月读到姑妈写奶奶“饮水思源”这一篇,勾起许多回忆。好些事情我原来只是知道一个轮廓,或模糊有些印象,现在“串联”起来看,奶奶一生为人处世的特点和高尚情操,算是一目了然了。

我想,可以不夸张地说,奶奶在做人行事上,几近一个“圣人”。姑妈文章里说,奶奶“性情淡泊而豪爽,宽厚而乐于助人,与人相处最能忍让,面临大事也不慌乱。”这一点大家印象深刻,已有公论。更难得的是,在具有以上特点的同时,我认为奶奶还集中了有关女性的几乎所有的优良特性和品质。

评价奶奶的时候,我不免会联想到自己的作为。不谦虚地说,我也继承了奶奶的一些优良品质(有的应该说是受到影响),但总体来看比她可差远了,想来真是惭愧。最近几年,我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我真能做到像奶奶那样宽厚、温和、大度,也不至于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出现那么大的“碰撞”。

用心纪念奶奶,时刻注意以奶奶为榜样,我想,自己以后也许会做得好一些吧。


红豆的回忆


红豆,我手头有14颗,是奶奶留给我的。历经30余年岁月的磨砺,它们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都装在一个铝制的火柴盒里。那盒呈黄色,面上刻有“青岛栈桥”4个字,还配有栈桥图。显然是奶奶60年代初去青岛旅游时买的纪念品(我在19909月刚参加工作时就去青岛出差,特意到那个地方转了转。不好意思,当时还不会念那个“栈”字,在公交车上听报站才知道那字读音)。

很可惜的是,我小时候见识的柳侯公园里的那些红豆树,都给砍掉(或是移植?)了。过去奶奶在那些红豆树下打太极拳,我就在树下捡豆豆。

2005年春节在柳州,临回北京的那天上午,我带外甥黄清扬去柳侯公园。过罗池的时候,他嚷嚷着要到动物园转转。我说:“不急,先到柑香亭那边吧。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奶奶常常带我去的地方。”

他突然一挥手,大声问道:“你奶奶是谁?”他这一问,真把我给愣住了。我心里一酸,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她是这个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也是我最亲近、最想念的人!”话没说完,眼泪禁不住就流了下来。接着我又补了一句:“可惜你没有我那么幸运,也体会不到我的幸福!”(敲打完以上文字,我又是泪流满面。不纯是伤感,也包含着幸福)。


奶奶从没有跟我发过火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从没有跟我发过火,甚至一点点不耐烦也没有,她对我只是说过一句重话。我在奶奶去世后不久,把其中缘由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

尽管我对奶奶一向很好、很尊重,但我也有对不起奶奶的事:一天中午,放学回来后,我见奶奶没有煮饭(当时奶奶确实下不了床)便发气,她叫我倒茶,我不倒,慢慢地,奶奶叹气说:要是你爸打你,我可不劝了。这件事使我感到真不应该,但没有后悔药吃。

这事大概发生在1978年或1979年,即在她患病之后去世以前。更早些时候,有一天,我大概是耍赖要买什么东西,奶奶没应允,我就使劲地磨。回到家后,我还赌气在她的一个记事本的封面上,故意写下了她的名字的谐音造国音

我也很少看到奶奶发脾气。她训斥煜明伯我倒是见过几回,这位老伯有一阵没少招惹麻烦,在钱的问题上还常常撒谎。除此之外,我只记得奶奶说过两次稍稍带点气或不耐烦的话。那都是在她病重期间,不是冲我来的。

其中有一次是在我家里,奶奶去世前几个月,我的班主任全永琪比我小几岁的儿子梁壁全在我家玩,这孩子有些娇惯,说话得慌。他走后,奶奶大声说道:这娃仔吵什么,烦死人了。当时我隐约感到,被疾病折磨得够呛的奶奶心里很不好受,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那时候刚满11岁的我清楚地意识到,奶奶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是感到沮丧、难过、心里发慌,甚至偷偷地掉眼泪,却不懂得去抚慰她老人家。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或许是有意地多次跟我谈到了她的死和后事,还有她的一些忧虑。这些内容我大体都还记得,并且在奶奶去世后不久专门做了记录。


奶奶究竟在哪里安生呢


2008年3月19日那天,我大清早就出门上班了。早走是为了避开挤车的高峰,图个清爽。快到单位时我到“成都小吃”吃早点,刚扒了两口,就连说“坏了坏了”,我破了“规矩”了——3·19是奶奶去世忌日,照“惯例”这一天我是要吃素的,可我竟然忽略了!

其实两天前我是想到了,一忙就晕了头,留下遗憾和惭愧。早些年也曾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告诉您一个情况:奶奶去世以后,我每天临睡前的一个“功课”,就是默念奶奶离开我多少天了。印象中我至少坚持念到了783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数字记得那么清楚),两年多的时间!

传志4月19日早上发来短信说:“今天阳光明媚,奶和爷坟前开了25朵花,种的树也长得很好,帮你上了柱香,洒了杯酒哦。”我看了很高兴,也很可惜没能跟着去看看。有几年没到过奶奶坟上了,那个墓碑,还有那里的花花草草,常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只是不清楚,奶奶究竟在哪里安生呢?


“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


2008年8月28日晚,CCTV-3重播“百花迎春——中国文学艺术界2007年春节大联欢”,看到黄婉秋与乔羽、雷蕾(雷振邦之女)以及“阿牛哥”的扮演者合唱电影《刘三姐》,我不禁回想起30多年前的几个场景。

大约是在1977年,刚粉碎“四人帮”的时候,有一天,我跟姑妈去东风剧场看电影《刘三姐》,姑妈坐在我和奶奶的后一排。在开演前,姑妈对奶奶说:“这四人帮也真够坏的,这么好的电影也不让放映。”奶奶点头称是(我不记得她说什么了)。

早前一年,即1976年10月的一天早上,邻居阿丫(一个大我一岁的姓邓的小女孩)从宿舍大门外跑了进来,对我说:“江青被打倒了,商店门口贴着标语呢!”我吃了一惊,赶紧跑出去看,果真见到了那幅斜贴着的打倒王、张、江、姚四人帮的标语。

随后我又跑回家告诉了奶奶。她显然也非常惊讶,但她说了什么话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过后不久,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上街大游行。那场面真是头一次见,我们这些孩子跟着大人一块挥小旗、喊口号,有个叫赵泉流的老师鼓动得最起劲,整个街头热闹极了,当时的情景我竟还记得很清楚。

就在那段时间里,奶奶给我念过赵朴初写的庆祝粉碎四人帮的一首诗,印象中她用毛笔抄了下来。我只记得前面一句是“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但是这首诗我一直没查到。


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陶维正先生,是在南方工作的一位老科技工作者,我至今都还没有见过面的前辈朋友,他专门为我和奶奶写了一首诗《泪洒天堂——有感于尹传红先生对已故奶奶的怀念》(见附录)。

2005年秋,维正先生和他的夫人偶然读到我的“科学随想”专栏文章后给我打电话,给予了肯定和鼓励,随后又写来电邮,对我专栏文章的写作定位和方向提出了很好的、具体的建议。

得知我写过回忆奶奶的文章(指我在《2002,我这一年》长文中回忆奶奶的一节),陶先生又在2006年1月来信说,他的夫人问他“能不能让你的这位尹先生把他写的回忆奶奶的文章发给我看看?”他起初“推脱”了一下,后来的情况是:“正在犹豫的档口,却意外地收到了《关于奶奶的回忆与断想(1)》。开始我还甚是疑惑,自己是否尊从妻令唐突地给您发去了写了一半的邮件,查阅‘文件夹’,发现自己并无此举。这就神了,真应了‘心想事成’,简直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陶先生接着写道:“读着您的文章,撼人心扉。普天下的人会为之动颜。何为人间亲情,这便是!一位奶奶,撒手人寰26年之后,仍然被当时年仅11岁的小孙孙,如此刻骨铭心地追忆至今,而且日益深厚,并四下张罗筹备将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纪念老人的百年诞辰。可见老人的人格魅力和先生的情感世界何等感人,实在是难得!衷心祝愿您的努力顺利成功。”


2009年3月27日



图片说明:

1-奶奶(后立者,时年约20岁)在柳州留影。

2-奶奶于1968年8月11日在广州与家人合影(我当时7个月大)。

3-奶奶于1974年6月1日携四孙儿于柳州合影。

4-奶奶于1960年秋在北京颐和园留影。

5-奶奶画像-杜爱军画。

6-奶奶教我读书-杜爱军画。

泪洒天堂

——有感于尹传红先生对已故奶奶的怀念

陶维正



离开了喧嚣角逐的人间,

踏进这深幽寂廖的天堂。

告别了, 

那风一样的飘零,

雨一般的流浪。

唉……。

总算完成了一生的跋涉,

将双肩的重担刻在无言的墓碑上。  

不再有衣食住行的尴尬烦脑,

不再为躲避纷飞的战火落难逃亡, 

不再有对远行儿女如丝如扣的牵挂,

不再为扶老携幼而废寝忘餐、

气损神伤。  


请为我重播一首安魂曲吧!

让它伴我云游, 

为我歌唱。

让每一个音符,

化作缤纷彩云,

弥漫鸟语花香。

映衬我孱弱的背影,

轻抚我疲惫的心房。

借着暮蔼和晨曦的微光,

让我在歌声中遥望故里,

遥望你们,

那永远亲切的脸庞。


我的亲人,

请不必为我叹息,

更不要过度哀伤。

因为我知道:

我的足迹,

我的呐喊,

我的苦斗,

我的理想, 

包括我的无奈和惆怅, 

疑惑和彷徨,

都被你们充分的理解和肯定,

赞美和欣赏,

甚至被你们当成财富借鉴,

视作塔灯为人生导航; 

因为我看见:

在那磋砣的岁月里,

我们曾经深藏着期盼,

披荆斩棘、

垒石拓荒,

用汗水和泪水浇灌的种子,

已经在你们的手里开花结果,

绿荫成行。


我感动,

我安详,

我不再有缺撼和伤痛,

不再是碌碌奔忙。

我可以稍事歇息,

然后骄傲地宣称:

“贫穷没能逼我折志,

富贵也不可能使我轻狂。”

我获得了,

生命的美丽和尊严,

人格的伟岸和褒奖!


当春风送去温绵细雨,

当秋凉凝成玉露银霜,

当夏日的骤雨紧扣你们的窗扉,

当漫天飞雪催生出你们无穷的创意,

最美妙的遐想,

你们可曾知道,

那是我正在凝望着你们,

因为欣慰,

泪洒天堂。


图片说明:

1-奶奶(后立者,时年约20岁)在柳州留影。

2-奶奶于1968年8月11日在广州与家人合影(我当时7个月大)。

3-奶奶于1974年6月1日携四孙儿于柳州合影。

4-奶奶于1960年秋在北京颐和园留影。

5-奶奶画像-杜爱军画。

6-奶奶教我读书-杜爱军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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