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现实与内在体验

（发表于2014-10-17 中国科学报）  

武夷山

   人类体验中最真实、最强大的东西，不是牛眼灯这个外在现实的物体，而是携灯者神秘的内在心理。

   美国技术史学会会刊《技术与文化》杂志2014年第2期发表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科技史教授Rosalind Williams女士接受技术史学会颁发的利奥纳多·达·芬奇奖章时的演讲词。她在技术史圈子里算是另类。她出生于工程师家庭，但本科读的是历史与文学相结合的一个专业，博士阶段研究的是思想史，从未修习过任何技术史课程，也从未跟随任何技术史家作过研究。笔者猜测，正是由于其特殊的学科背景，反而让她容易关注多数技术史专家未能留意的东西。

　　Rosalind Williams在演讲中说：“我们一般假定，技术现实之世界是客观存在着的，我们是技术的使用者、观察者甚至是创造者，但实在的事物是物质性的，是外在于我们的。我们的内在体验世界也许很强大，很有趣，但是与技术现实无关。”

　　持这种假定的不仅仅是技术史家。美国哲学家威廉·詹姆斯在1899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说，人类有某种认识盲区，使我们无法进入其他人或其他造物的情感世界。詹姆斯在该文中引用了苏格兰作家史蒂文森1888年发表的题为《携灯者》的文章。史蒂文森回忆说，小时候的暑假里，他和小伙伴们喜欢在晚间去爱丁堡北面的海岸上玩“灯戏”。他所说的灯是马口铁做的“牛眼灯”，一般杂货店都有卖的。滑动的灯罩将“牛眼”即发光孔遮挡时，完全看不见灯光。灯罩一移开，一束强光射出，有点像探照灯的效果。晚上，孩子们会把灯藏在袍子里，走出家门。如果一帮孩子在路上相遇，他们就会互问“你有灯吗？”若都有灯，他们就像“约架”一样，到海岸边一个偏僻的所在，然后双方同时亮出灯来，照向对方。史蒂文森说，这个游戏的魅力在于，我们在黑暗中行走，一个个像是黑柱子，但我们都知道袍子里面的腰带上挂着灯呢，所以得意扬扬。

　　史蒂文森由此得出的教训是，人类体验中最真实、最强大的东西，不是牛眼灯这个外在现实的物体，而是携灯者神秘的内在心理。如果一个人只看到一个孩子穿着袍子，而感受不到对方强烈的内在体验那“真实的实在”，那就错过了太多。史蒂文森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诗人发现了欢乐所在，并付诸文字，那才是真实的现实……错过这种欢乐就错过了一切。”

　　Rosalind Williams接着说，我们这些可怜的技术史家，总是密切关注着灯，往往不那么密切关注携灯者。如果我们从对世界的主观体验入手来认识我们所处的技术时代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撬开的黑箱是人类内心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寻求“真实的实在”，从内到外地对技术进行考察，会怎么样呢？

　　她2013年10月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了一本书，名为The Triumph of Human Empire：Verne，Morris，and Stevenson at the End of the World（《人类帝国的胜利：处于世界边缘的凡尔纳、莫里斯和史蒂文森》），在该书中她试图回答上述问题。

　　《中国科学报》 (2014-10-17 第19版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