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拿到硕士学位,前年书法作品被送进大英图书馆,数月前出了一本自传……如果不是赵慕鹤手背上密布的褐色斑点泄露了岁月痕迹,人们很难想到,这位台湾老人已经102岁了。 百岁老人住四楼?还下厨! 去年夏天,纪录片导演杨力洲来看老先生。爬上高雄师范学院宿舍楼四楼,40多岁的杨立洲有些气喘吁吁。按门铃时,“因为怕丢脸”,他刻意压制不均衡的呼吸节奏。 门打开,赵慕鹤用高亮的声音说:“别站在那儿,坐下!坐下!”转身就走进了厨房。“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着一位百岁老人下厨房煮饭给我吃。”杨力洲想去帮忙,但是被比他曾祖父还大的赵慕鹤拦了回去。 赵慕鹤在案板撒下白面粉。祖籍山东的他仍然保留着北方人的饮食习惯,爱吃面食。他的左手大拇指捏住面团,右手掌沿着顺时针方向把面揉得旋转起来。 如今,赵慕鹤骑车10分钟去菜市场买菜并不费力,但他确实年过百岁了。他生于1911年,40岁孤身从大陆来到台湾,66岁从高雄师范学院退休。他从脱下工作装的那天,精彩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老家伙也要看世界 75岁那年,赵慕鹤办了护照和签证,独自一人踏上了欧洲之旅。他除了认识一些字母,会说“YES”和“NO”,几乎不懂英语。他也没有太多存款,富裕的只有时间。 “如果出国玩一趟要准备很久,要懂语言,要有钱,那三辈子都出不了国。”赵慕鹤渴望“自由”,即使他已经是别人眼中的“老家伙”,但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年纪同赵慕鹤差不多大的退休同事劝他:“你不担心一出去就回不来了?” 赵慕鹤笑着说:“没关系,大不了就死在外面了。” 他不跟旅行团,因为“这样会不好玩”。他去一个国家,先找到中餐厅,让服务员帮他在纸条上写下要去的地方,就去火车站买票。 他搭乘夜行火车,在空荡荡的座椅上躺一晚上,算是住了免费旅店。他丝毫不在意已经75岁的身体,在电话亭里蜷着身子也能对付一宿。在法兰克福,他和一帮孙子辈的年轻人挤在青年旅馆里,一早挨个叫醒小伙子们去吃早饭。 他从不担心迷路,“跟着背包的人群走,就能去好地方”。就这样,赵慕鹤在欧洲玩了5个月,看了埃菲尔铁塔,游了莎士比亚故居,还在莱茵河上唱过歌。 最老硕士生几乎不迟到 赵慕鹤在大学担任教务工作人员20多年,87岁时,他以大学生身份重返校园。在赵慕鹤的学生看来,他在“逆时针”而活。 以这般高龄考大学原本不在赵慕鹤的人生计划中。他为了鼓励从大陆来台湾依亲的孙子,临时报名和孙子一同进考场。尽管,第一年祖孙两人双双落榜,但赵慕鹤发现,学习是保持青春的一大秘诀,“脑子动,人就活”。 他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经常复习到凌晨两点,“牙齿都掉光了”。赵慕鹤考上了台湾空中大学文化艺术系,不过很多人不看好这位老爷爷,一位教授朋友泼冷水:“你一定读不到毕业,如果你读完,我给你下跪。” 20多岁的孙子因为担心大学读不下去“掉眼泪”,赵慕鹤比年轻人更乐观,“坚持下去总会毕业”。4年后,孙子参加爷爷的毕业典礼,两人穿着学士服合影,一个人脸上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另一个人的眼角笑出了皱纹。 96岁那年,赵慕鹤挑灯夜战3个月,考上了南华大学哲学研究所。年近百岁的“最老硕士生”赵慕鹤和比他差三四辈的人坐在一间教室里上课。 每周有三天,他早上5点起床,骑车16分钟去高雄火车站,接着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嘉义。下火车后,他再搭校车去学校。他从不无故缺课,上课也没打过盹儿。赵慕鹤唯一一次迟到,是因为骑车撞上一辆摩托车。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坚持上完课才走”。 崭新的月历上写满行程 可时间还是显示出它无情的一面。如今赵慕鹤的背弯了,耳朵也重听,打电话时听不清楚,会对着听筒大喊。 在那幢住了将近60年的宿舍楼里,就剩下他一个如此岁数的人。同他一个时代出生的很多同事和朋友相继去世。前些年,他还一人坐飞机回山东老家探亲,但现在他不太想回去,因为“故人基本都不在了”。 赵慕鹤不忌讳谈论死亡。他早已写好遗嘱,再三交代好友,到时不报丧也不发讣闻。除了陪孙子读书的那一段时间,同家人分隔海峡两岸的他一直过着“单身汉”的生活,没有再婚。直到他年过百岁,仍然独立安排自己的饮食起居。 他甚至还要照顾别人。93岁时,他去医院做义工。走路有些驼背的赵慕鹤帮比他年纪小很多的病人倒尿壶、换纸尿裤,日夜陪护。不过,他自己胆囊积水做手术,没有告知任何熟人和好友,直接找邻床的病人家属帮他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住院20天后回家,邻居还以为赵慕鹤“又出门旅游了一趟”。 护士看着赵慕鹤在病房里忙碌,而且还是骑自行车来医院,个个都“心惊胆战”,劝他别再来了。赵慕鹤天真地跟医院商量:“要不我改坐公交车来?”最终,医院以年事已高为由婉拒他在医院服务。 赵慕鹤崭新的月历上写满行程。至少,宿舍楼的院子每天都等着他打扫。爱穿一件黄色法兰绒格子衬衫的赵慕鹤挥舞着扫帚,他的身后,砖块已经开始脱落的墙上,爬山虎绕了一圈又一圈,总是那么绿着。 中国青年报供本报专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