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类无知

武夷山

引子

据美国农业部的资料，我们日常食用的农产品的三分之一都不同程度地依赖蜜蜂授粉。美国一些农作物对蜜蜂授粉的依赖程度如下（％）：

杏，100；苹果，90；芦笋，90；鳄梨，90；花椰菜，90；蓝莓，90；葱头，90；芹菜，80；黄瓜，80；樱桃，80；梅子，65；西瓜，65；橘子，45；柠檬，20；棉花，20；花生，2；葡萄，1。（出处：2013年8月19日出版的Time，第30页）

2006年以来，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都出现了蜜蜂大量死亡的情况，威胁到农业生产。Colony Collapse Disorder（CCD，蜂群崩溃综合症）就是描述这一现象的专用术语。相当多的蜂农通过亲身感受或通过调查研究，认为新型内吸性杀虫剂的使用是导致蜜蜂大量死亡的罪魁祸首，但工作于学界、产业界和政府的科学家却较普遍地认为，现有证据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怎么回事呢？

2013年7月号的《科学、技术与人类价值》发表了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社区与环境社会学系Daniel Lee Kleinman和Sainath Suryanarayanan合写的文章Dying Bees and the Social Productionof Ignorance（蜂群死亡和无知的社会生产），原文见http://sth.sagepub.com/content/early/2012/04/27/0162243912442575.full.pdf。他俩提出“认识形态”（epistemic form）的概念，用来解释知识或无知之生产方式。认识形态是由概念、方法、指标、阐释等构成的一整套的东西，它影响着人们的知识生产或无知之生产。

目前，是蜜蜂毒理学家主导、支配着CCD问题上的认识形态。这种认识形态的特征有可能导致相互关联、相互交叠的三类无知。第一，某些研究没有开展或未能做完，这就不可能产生相应的知识（博主举例：比如转基因食物的长程健康效应，似乎迄今没有人做过，或完成过。）它们之所以未能开展或没有做完，是因为居于主导地位的认识形态不允许这么做，于是，要么是这类研究缺乏经费支持，要么是相关方面具有避免发现真相的强烈意愿。第二，在一种认识形态妨碍了人们充分讨论某些问题的情况下，从未完成的研究中得出的知识或无知都可能发生误导，这就导致了第二类无知，“伪知识”。第三，如果制度化的认识形态使得科研人员很害怕面对那些难以下定论的研究成果，就产生了第三类无知。由于对非定论性的研究成果（博主举例：如蜂农关于内吸性杀虫剂的使用导致CCD的看法）视而不见，不当回事，科研人员和那些持有相同认识形态的其他人士就宁愿拒斥这样的知识，宁愿保持无知。

美国蜂农之所以要研究CCD，是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生计。在CCD问题上，他们敦促美国环保局采纳预警原则（precautionary principle），也就是说，即使官方尚未结论性地肯定是内吸性杀虫剂的使用导致CCD，也要先行禁止新型内吸性杀虫剂的应用，否则，万一今后确认了内吸性杀虫剂是罪魁祸首，再拯救蜜蜂就来不及了，美国农业将面临难以估计的损失。正视蜂农的呼吁，就应该不仅在实验室，而且在大田里，都开展关于新型内吸性杀虫剂的长程、累积性、亚致死量安全性研究。在这里，依据预警原则行事就意味着宁愿犯伪阳性的错误，面对提示性的证据（而不是结论性的证据）就要采取保护性行动。正视蜂农的呼吁，就应该责成杀虫剂制造商开展其产品的长程安全性研究，这应该是农药规制的起码要求。另外，采纳预警原则应有利于推动美国农业产业界去开发非化学的、生态友好的有效杀虫剂。这方面的知识，对于学界、产业界和政府中的科研人员来说都是陌生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目前科学家们对于蜂农将CCD与杀虫剂相联系的看法（知识）是嗤之以鼻的态度，或是视而不见的态度。举两个小例子。这些科学家们认为，农药被批准上市前已经通过了规定的安全性测试，但他们也许忘了：在CCD出现之前，安全性指的是针对人的安全性，而不是针对害虫以外的其他昆虫（如蜜蜂）的安全性。还有，科学家们用以否定内吸性杀虫剂是CCD肇因所开展的对照实验具有较严重的设计缺陷，两块试验田之间的距离太近，蜜蜂完全可能从这块田飞到另一块田，从而使得“对照”结论不成立。更多的例子，请大家读原文。

博主：我觉得，这篇文章的观点发人深省。转基因主粮推广问题上的争论，与CCD原因及对策问题上的争论非常相似，主流科学家都不同意采用预警原则，因为他们说，未发现杀虫剂导致CCD的结论性证据，迄今未发现转基因食物不安全的证据，等等。我个人认为，在这些问题上，潜在受害者重点人群的利益考量应放在优先位置。万一确实是内吸性杀虫剂导致CCD，再不限制这种杀虫剂，蜂农就生计无着了，而且，由于蜜蜂的大量死亡，美国农业将遭受巨大损失，农产品减产，农产品价格飙升，广大低收入者的利益也将严重受损，那么，如果这些人群力主采取预警原则，决策者就应该考虑。

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海平面升高将直接威胁的那些岛国是最明显的潜在受损者，它们是不遗余力地呼吁采用预警原则的。在气候变化问题上，国际社会（包括主流科学家）的态度确实也是采取预警原则，甘冒发生伪阳性错误（如，全球变暖不是事实；气候变化没有那么可怕；气候变化的主因不是人类活动；即使加强减排，气候也恢复不到正常水平了，等等）的风险。但在CCD和转基因食物问题上，主流科学家是如此抵制预警原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相关阅读

http://disinfo.com/2013/08/prime-time-for-the-plight-of-the-honeybe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