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揭露棱镜计划而藏匿于香港的美国国家安全局前外包员工爱德华·斯诺登,6月17日参加了英国《卫报》网站的在线问答。在被问及他“是否已经或将向中国或其他政府提供美国机密情报以换取庇护”时,斯诺登写道:“问问你自己:如果我是中国的间谍,为什么我没直接飞到北京?现在我本可以住在宫中,爱抚着凤凰。”
他为什么选了凤凰?
他为什么不爱抚熊猫?
这不合理,不符合一个现代美国青年对中国的常识性了解,而更像19世纪西方对东方的想象。
我以为,由于棱镜而住在宫中并爱抚凤凰,是一个非常博尔赫斯化的场景。
这三样东西无一存在于现实世界。棱镜只是个代号,凤凰不过是传说,而奥巴马的逃兵绝无可能住进紫禁城。
事实上,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写过一篇题为《凤凰教派》的短篇小说,收入1944年的《杜撰集》。
“他们分散在世界各地,”博尔赫斯写道,“肤色和相貌各个不同,把他们团结在一起、直到世界终结的,惟有一件东西——秘密。”
——凤凰教的信徒犹如美国国家安全局的雇员和特工。
博尔赫斯写道:“我在三大洲有不少信奉凤凰教的朋友,我发现他们最初觉得那个秘密无聊、庸俗、让人痛心、(更奇怪的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们不愿意相信他们的父辈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他们不愿意相信他们的政府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奇怪的是,长远以来,那个秘密并没有失传。”
——老大哥永生。
“尽管世界风云变幻,战争频仍,人们流离失所,那个秘密依然不可思议传到了所有的信徒。有人甚至毫不犹豫地声称那秘密已成为本能。”
——巴拉克·奥巴马对棱镜的表态很有几分这样的味道。窥探是政府的本能。
博尔赫斯真像一个伟大的预言家。他在《博闻强记的富内斯》、《通天塔图书馆》、《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等名篇中写过无穷大的图书馆、不会遗忘的人、集体编写的百科全书,以及书页中浮现的虚拟世界和通览整个星球的入口。这些东西正在或已经成为了我们日常生活的现实。
他也许还写过一个叫“雪窝窝”(斯诺登)的人,他的女友从芭蕾舞演员变成了脱衣舞女郎,他加入了凤凰教,他不喜欢那个秘密,他泄密了。他去了东方,一座大黄鸭刚刚离开的城市,后来他告诉一个陌生人,佢就好伤心好单独,佢本可以搭嗰动车北上,走咗去帝都嘅宫中,爱抚不死嘅神雀噶喇。
博尔赫斯当然没有写这个故事,可为什么我觉得他写过?也许因为他活着时有一个心愿:去中国,摸长城。
他没有摸过长城,也没有摸过凤凰。他爱抚了其他妙物。
晚年的博尔赫斯已经失明,某次由女秘书玛丽娅·儿玉陪同,参观朋友的私人动物园,一头名叫萝西的母老虎听命起身,两只巨爪搭住作家肩膀,伸出大舌头舔他脑袋和脸。博尔赫斯非常感动,高兴地对女秘书说:
“玛丽娅,真重啊,真味儿啊!”
(文中所引《凤凰教派》出自王永年译文。博尔赫斯摸老虎的故事和照片见于林一安新著《博尔赫斯画传》[新华出版社,2012年12月]。)
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