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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书铺成的路》,刘东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9月第一版,28.00元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学术出版的成长,学者与出版者的互动是一大推动因素。刘东堪称学界涉足出版的代表人物。从1980年代的“走向未来丛书”、“文化:中国与世界”,到1990年代的“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人文与社会译丛”,乃至期刊《中国学术》等,其“学术出版者”的形象甚至超过了学者身份。近日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用书铺成的路》所收录的文章,是刘东多年来有关阅读、翻译、出版的回忆和思考,既关系到当代学术出版史的经验之谈,又涉及西学输入的选择与反思,不夸张地说,这不单是“一个人的阅读史”,也构成了“一个人的出版史”。据了解,刘东到刚刚恢复的清华国学院任职以后,又启动了一大批新的丛书编辑出版计划,让我们非常期待。中国学术出版的繁荣,离不开学界的参与,刘东的故事虽是个例,但值得记录下来,也值得我们品味。——编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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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书铺成的路》收入的文字,涉及了笔者跟书籍的种种缘分,而把这些文字有头有尾地接在一起,就勾勒出了一个关于书与人的很特别的故事。
这故事要从刚刚摆脱目不识丁时说起。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忆犹新:自己最早是从小学周边的画书摊上,以一分零用钱租一本的价格,接触到了一个陌生而不无神奇的世界!——那样的世界,曾经只能缠着家长讲给自己听,也曾被感动得睁大眼睛、乃至留下热泪,可突然间,就凭画框下的那两行小小的方块字,便可以自由自主地钻进画面里,要么跟八路军一起去打游击,要么跟孙悟空一起去闹天宫,多么叫人喜不自胜呀!自此之后,就算是领悟到了文字的魅力,再不觉得学着识文断字是什么苦事了。
但很快,我又很难满足于薄薄的画书了,觉得究竟还是纯粹的“字书”(按我们当时的说法),更耐读也更过瘾,正好比先在游泳池扑腾了一气,而终究要狠心丢掉救生圈一样。在自己的那个班上,我是最早迷上这种印满文字的故事书的。其实当时还只念到二年级,一多半的字都还不认识,就一天到晚捧着《说岳》、《水浒》之类,充其量也只是囫囵吞枣罢了,再加上自己的想当然。——若问怎么个“想当然”法?记得有一回,我居然在饭桌上信口开河,说自己刚从书上看来,孙悟空的本事大到什么程度?竟可以从直升飞机上纵身跳下。逗得父母亲相视大笑!
即使到了今天,只要能独自猫在什么地方,随着性子打开书本(千万不能有什么硬性的任务),我马上就能找回当年的兴奋感,觉得它丝毫也未曾减弱。而且,不开玩笑地说,就连自己后来在北大的教书风格,也至少是部分沿袭了当年的那份荒唐劲儿。比如,谁也不会像我这么喜欢大批量地胡乱买书,这么喜欢任意抄起一本不相干的杂书来,这么喜欢向学生强调触类旁通的重要性,——更何况,我还无论开读什么样的书,都很难完全忠实于它的内容,总喜欢添枝加叶地恣意发挥,并且也只是在谈及这些独创的发挥时,才能真正提得起精神来……
但无论如何,对于书籍这东西本身,我还算是相当忠实的,甚至都可以说,也许再没有别的什么,能让我爱得这般永不反悔从一而终。正是出于此种心结,记得刚参加过77年的首次高考后不久,我便喜出望外地发现:如果以前非要干完别的活计累得筋疲力尽,把糊口和买书的钱挣回来,再来满足读书的兴趣,那么,从今往后居然只要把书读好,就蛮可以借此谋生了!——这意味着什么呢?自己的生活从此将不再分裂、不再异化,而是如马克思所憧憬的那样,去尽享劳动过程本身,这是何等样的福分呀!
在这个意义上,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管犯过多少傻,留下多少遗憾,大体上也还算是求仁得仁的。这当然不是指任何外在的功名,而是指跟大多数同龄人相比,自己总还算读过较多的书,而且借助于书籍载来的信息,自己也总算对世界有了较多的了解。——更不必说,自己还常借助于文字和书本,来表达对于世界的独特理解;甚至也同样用这种媒介当作触角,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去广结善缘。
2
我是6岁半开始上小学的,所以若从2年级算起,那么已经要不了几年,自己跟书籍的这种缘分,便已持续半世纪之久了。而人生一遭,顶多也只能以百年来计量罢?所以吊用一个句式,这也可以说是“半生书缘”了。而回顾起来,在这半辈子的磨难中,也曾出现过两股强大的外力,非要切断这种不解之缘不可,值得在这里说道说道。
头一次危机,发生在“史无前例”期间。校园里成天批来斗去的,不一而足。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既不是批判帝修反,也不是打倒刘邓陶,而是声讨所谓的“读书无用论”。当然,在我这个小书迷心间,从来就装不进这种论调,而且既已被公开批判,也没见谁公开认下它。不过,最不会出错的反向理解却是,既如此高分贝地批判它,刚好也就反过来验证了,此种看法肯定暗中很有市场。正如当时的高音喇叭,整天在强词夺理地吼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来——就是好……”那也无非是说明了,大家虽则嘴上不说,暗地里都不看好这场运动!
要想就此不再沾书本,当时已有太充足的理由了:外边已然是焚书坑儒,家里又被抄得一干二净,本人还属于黑五类子女,很快更被分配到最脏最累也最潦倒的翻砂车间。然而,私下里对图书的这份挚爱,却不仅未曾稍有动摇,反而愈发浓烈痴迷了。为了抢读一本偷偷换来的小说,我可以彻夜挑灯不眠;为了留住一本限期归还的诗集,我可以手不停挥地赶抄;为了得到一本超出购买力的书册,我更会毫不犹豫地卖出仅有的菜票,情愿为此啃上一星期的干馒头!此外,尽管当时浑身上下也只有一身工作服,还往往沾满油泥,我仍喜欢在出门的时候,特别是趁着天色已晚,往胸前别上一支钢笔,于腋下又夹起一本厚书,无论那做派多么不合时宜,——或许正因为非要这样,才可以标示出偏不要跟上时宜!
构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尽管当时读得肯定没那么系统,经常是借得上卷却没有下卷,可直到后来执教北大之后,我才惊诧地发现,原来当年“与知识偷情”的结果竟是,反倒比现今很多中文系的研究生,实实在在地念过更多的世界名著!——说穿了,尽管她们(他们)的嘴皮子也得到了武装,可以通过要求标准答案的考试,然而真正触摸过的,却多是一些公式化撮要的教科书,由此真正接触到的,也无非是些梗概或骨架。正是基于此种对比,我才会在上文中大彻大悟地写道:“原来一种无形的阅读传统,一种曾经支撑过整个文明的对于‘书香’的普遍陶醉,要远比千百万本摆放在书架上的实物来得重要。”
紧接着的二次危机,发生在1990年代初。有意思的是,自己似乎命里犯一个“革”字,所以上次的困扰来自文革,而这次的困扰又来自改革,——当然是因为这不过是单向度的、只注重经济速度的改革!有的念书人,上回见面时还比你更寒酸,这回却一猛子扎到海里,红光满面地把行头全换了,还就用塑料袋子不经意地拎着巨款,倒过来可怜你——“到底怎么吃饭哇?”而这样一来,尽管你并非真的吃不上饭,但在那种故意投来的鄙夷目光中,却突然意识到了戏剧性的反讽:要么就得出去混得什么都有,捎带着也多置办几间书房,而唯独不再享有读书的时间;要么就继续手不释卷下去,像爬雪山过草地那样去坚持,却要忍受连间像样的书房都没有!
真的,中国的变脸实在太快!虽说只是不到二十年前的亲历,回忆起来却已恍若隔世了。想当年,针对社科院的备受冷遇,不知流传过多少冷嘲热讽,而且大多都出自同事们自己。比如,外文所的童道明教授,在会场上就曾顺口编出一个自嘲的笑话,来极言研究人员的待遇之低——“据说从王府井往东走,想挣四百多块的,可去北京饭店当服务员,想挣三百多块的,可去电讯局当接线生,想挣两百多块的,可去收费厕所当看门人,只有想挣一百多块的,才去社科院当研究员!”再比如,杂志社的老同学孙辉,在电话里也曾信口讲过一个自虐的笑话,来夸张本院同行的狼狈相——“远看像个要饭的,近看像个逃难的,一问却是社科院的!”
唯独我本人,就算没那么神气活现,也没觉得比别人窝囊到哪里去。——说实在的,自己虽也虚予委蛇地跟着嚷嚷两句,暗地里早把事情给想开了:你又没替人家做什么事、创什么收,一天到晚净顾着朝自家肚子里读书;而他们好歹还供给你一碗总算饿不死的饭、一套虽说稍微逼仄点儿的房子、一份生了病总还可以开点药的保险,这也算够意思了吧?再说,你如果笔下勤奋多出文章,总还能换得些许润毫,那就更是不无小补了。所以,完全没必要去怨天尤人,而只需转过念来,把自己想象成最具中国特色的、难得被白白养活起来的“专业作家”,——尽管是只能写作不大赚钱的学术论文的作家,——你就会发现自家有多幸运了!
事后回顾,若跟香港那边拿钱过多的(overpaid)同行相比,其实一个人文学者在出道之初,稍微保持一点儿饥饿感,反而是大有好处的。这还真不是什么酸葡萄心理或者阿Q精神,其道理正好比大凡养鱼的行家,总会在箱底放一条猛追乱咬的黑鱼,以使整个鱼群都摆脱慵懒一样。当然,前提是你须臾也不能离开学术的正业,而只要这一点咬定了,那么,哪怕你只是为了按时付出房租,或者为了多买几张唱片,而每年额外构思两篇文章,和每两年额外翻译一本书,十年之后再来盘点,你就会意外地发现,居然额外多出版了两大本专著,外加五大本译著;更不用说,假如你更加有意识地挑战自己,那么仗着自己反正时间有的是,也许还可以借机多打通一两个专业,和多通晓一两门外语!——当然,说来说去,关键还要真心爱书,不然光靠这么扒拉着算盘珠子,是决然熬不到脱颖而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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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又不瞒大家说,就我个人的机遇而言,还意外保有了另一种可以“创造性转化”的制度遗产,所以竟能以驾驭图书市场为手段,来部分对抗急速的市场化,抵消它在文化方面的短视效应。——而此种制度遗产,正是自己从1980年代以来就积极参与的种种“丛书编委会”。就此,我曾在一篇针对哈佛师生的讲演中,现身说法地分析过这种生存技巧:
学者们通过组成编委会这种松散的团体,加强了自己的知识优势,从而获得了影响出版社的能力,基本上掌握了实际的选题权和审稿权,更容易在图书出版中贯彻自己的理念。出版社也通过跟编委会签约,不仅一次性地确保了许多优秀选题,降低了外部的交易成本,而且实际上拥有了一个阵容强大的“编外编辑室”,降低了内部的管理成本。说到底,这种合作形式反映了在两种体制间的特殊生存技巧,因为学者们属于计划经济的“事业单位”,而出版社却是市场经济的“企业单位”,算是“铁饭碗”和“泥饭碗”的互补。(《中国大陆学术出版的现状》)
当然,如果并不想就此把这份清高出卖掉,那么就算被迫要到图书市场里趟浑水,也必须为自己设置一个严明的底线——那就是不管内部阻力如何、外部诱惑又如何,也坚持只推荐最有价值的学术著作,正所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耳!记得当年创办《东方》杂志时,就有人把我这种一口咬定的坚持,断为“迂腐”和“偏执”,觉得根本就成不了事。然而所幸的是,正过来说,咱们中国的人数毕竟很多,就算读书的风气不浓,也总还保有不小的读者群,足以支撑学术著作的基本印数;反过来说,咱们中国的人数虽则很多,照这般负隅顽抗的人却又不多,终究让几个咬紧牙关的同侪,到头来反而显得“以稀为贵”了。从这个意义上,或许是当今最爱读书的一位卖书人,就发明了下述把我和小枫并称的说法:
组成一个编委会,拥有很大确定选题的自由空间,连续出版(多年、多种),滥觞于“走向未来”丛书。1989年以后,这样的丛书,很多,但最耀眼的,是南北二刘主编的“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刘东,江苏人民)、“人文与社会译丛”(刘东,译林),和“经典与解释”(刘小枫,华夏、华东师大)、西方经典注疏集(刘小枫,华夏、华师大)。二刘都是八十年代启蒙运动的宿将,参加过多种丛书编委会,并有著作产生影响——《西方的丑学》(刘东,四川人民“走向未来”丛书)、《拯救与逍遥》(刘小枫,上海人民“人文研究”丛书)、《诗话哲学》(刘小枫,山东文艺)。(刘苏里:《30年,人、书籍与社会》,载2009年2月16日《新京报》)
说到吃紧处,其实真正重要的并不在于,你终于倔强地做到了,坚持把抢先阅读更多的好书,作为一种辅助的谋生手段,来坚守自己选定的读书生涯,——真正重要的毋宁在于,正因为当初非要咬住劲不可,多下了很多超常的苦功,所以你自己的人生道路,回顾起来反而显得长一些!迄今为止,上文提到的江苏人民那套书,已经凿凿实实地印行了109种,若再加上正待推出的选题,总数更已达到155种,故而在整个汉语阅读世界中,无疑是收纳了最多的国际汉学名著;而上文提到的译林的那套书,也是厚厚重重地出版了75种,若再加上有待出版的选题,总数也已达120种之多,从而在整个汉语阅读世界中,同样是引进了最多的政治哲学和社会思想名著。说真的,面对这两大套摞起来比我还高的学术名著,再联想到它们今后必会对公民文化所产生的重大影响,你是不可能不这样暗自庆幸的——多亏当年没有跟从别人、浑浑噩噩地流落到海外去呀!唯其如此,本书开头那篇访谈中的那种语锋,才并非故作惊人之语:“说来也许你难以置信,我一生中可能有很多的幸运和不幸,但其中最大的幸运,那就是没有出国,——出国的那些人大多对人文学术世界来说就算是消失了。”(《理论之上的心智》)
由此一来,数十年如一日地向出版社推荐好书,并借助它们的热情将之推广到社会,这对于我本人而言,就不光意味着市场大潮下的自救手段,还更意味着一位书生苦苦找寻到的、效力和回馈社会的独特手段,——而这也就是我自己的路,一条不得不去跟社会反复磨合协商、却又自始至终都不离开书本的路,或许干脆说,一条用书铺成的路!当然,若跟最让我心折的朱可夫大将的盖世奇功相比,这么一条“百无一用”的羊肠小道,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潮迭起、荡气回肠的履历,尽管它仍不失为一条独辟的蹊径。而惟一能想到的安慰则是,若跟安定或正常治学条件下的读书人相比,偏是这个经常叫你安不下一张书桌的动荡背景,也勉强算得上一个乱世英雄起四方的年代,它迫使一位书生把根扎得更深,从而使其生平显得更多元和更丰足。
让人喜出望外的是,自己这种简直有点固执的阅读行为,一旦坚持下来,就不光是在满足着一己之个人兴趣了,而更有意无意地晕染成一种公共的读书氛围。在这里,要首先刻画一下国内知识生产的基本现状:如果说在1980年代,我们的教育界曾经领先于出版业,缘此才从几所名校中冒出了一批才俊,以丛书编委会的自由结社形式,把他们从老先生那里学到的知识,通过书籍的媒介传播到全国去,那么自1990年代起,由于这边更听命上峰而那边更尊重民间,我们的教育界竟早已落后于出版业了。别的不说,仅就我个人的亲身经历而言,就连最享有自由的北大文学系,也早被僵化的学科和陈旧的教材给封冻了!为此,我们只好被迫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是先在课堂上试讲某种新的内容,尔后再以北大的研究室为圆心,把这些新观念扩散到社会去,而是彻底掉转过来,先在出版社推动一个计划,让相关的图书铺天盖地而来,包围北大周围的各个书店,并逐渐形成社会思潮的热点,再拿到课堂上水到渠成地推广它,说穿了无非是让出版的企业来推动教育的事业……
仿佛有些侥幸:尽管上述严峻的事实,对于任何正常的社会秩序而言,都肯定是颠倒的甚至错乱的,然而,由于自己身跨出版和教育两界,所以尽管现状相当不令人满意,仍然保留了相对完整的工作流程。对于这一点,自己近来在一篇序言中是这样描述的:
幸赖出版界朋友的接力与后援,使我终于活到了这样的境界:不光是私下里热爱这些图书,而且每当读书读到兴头上,就忍不住要把它推荐给出版家,以便邀约广大读者一道来读!而等到出版界在某个学术方向上积攒够了,我甚至还可以再进一步:专门为此设计一种课程,组织我们北大的学生来集中研读。呵呵——从这种图书到那种图书,从这种阅读到那种阅读……这就差可算作自己乐此不疲的生命写照了。(《老书新序》)
毫无疑问,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其他国内学人来说,有了我们这两大套学术译丛,如今大家跟国外同行对话起来,底气都会更足,声音都会更响,因为我们不仅可以透过“海外中国研究丛书”的内容,管窥西方人对中国论说了什么,还更可以透过“人文与社会译丛”的内容,看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论说。而这样两个递进的层面,其实也正是中国学界如果真想迎头赶上的关键。即使只从这个意义而言,这场长达二十余年的移译与阅读运动,也绝不是寸功未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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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并不以意味着,自己已有理由去感到志得意满了,或者竟要像老年浮士德那样,对着想象中的自由极境,喊出那句“请停留一下”来了。事实上,正如我最近应命为“纪念译林二十周年”而写的文章中所说,对于一个正常的文化和学术氛围而言,翻译活动既是相当重要的,又是很有局限性的。所以,“若是换从大处着眼,一个主要从事西学东渐的出版社,偏能获得如此一枝独秀的成绩,这件事对于一个文化共同体而言,实则刚好暴露了其知识生产的不正常。极而言之,译林作为一个翻译出版社的活跃,恰恰是建立在整个社会的沉闷、消极和被动之上的”。(《雪球还要滚下去》)
当然话说回来,主要的责任肯定并不在我们的出版家。实际上,那些敬业的甚至乐道的文化人,一直作为非常贴心的二传手,配合乃至增进了我们的学术工作,所以,就算他们的工作尚有什么不足,那也是如实反映了我们的坎陷现状。正因此,我在这里最想表露的是,多亏了他们几十年来的携手奋斗,才使整个汉语世界从未像今天这样,涵容了如此琳琅满目、深奥厚重的阅读内容,从而给了像我这样的爱书人以坐拥庞大书城、尽享左图右史的充分可能。也许,眼下这本小书如果还有什么价值,那么它的价值首先就属于出版史,因为要不是动念编辑这本文集,有些或许可供后人研究当代出版的零碎史料,原是永远也想不到将其公开披露的。
所以说来说去,沉重的压力还是在自己肩上。一方面,真正基于自身经验的理论创新,毕竟也没有法子去拔苗助长,否则效果只能更坏更糟,就像我刚刚回复一家国外著名出版社的:“我们从文革浩劫中的恢复,毕竟还只有一代人的时间,因此,我们的确具有很多优秀的头脑,但我们也的确并不具有像你说的如Bourdieu, Derrida, Agamben那样的原创性思想家。而且更重要的是,正如我在前边所述,任何急于从中国制造出这类思想家的行为,都只能干扰我们的正常语境,甚至把真正属于中国的原创智慧,拖得更晚。”可另一方面,上文所显示的沉稳与清醒,却又不能被当作一种遁词,去逃避和拖延早已迫在眉睫的中外学界的深度对话,以及准此而生的基于跨文明互动的理论创造。
可以预先透露的是,诸如此类的努力方向,将会是我们在新近恢复的清华国学院中的工作重心;此外也不在话下,对于像我这样跟图书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爱书人来说,此种新辟的治学方向,自然也就会意味着新创的学术著作,而且注定会是一大批够份量的学术著作。只是,更多的故事就只能且听“下回分解”了。——而目前能坦露的,还只能限于这样一点:无论当代中国遭遇了多少问题,我们借那些新书去研讨的原则、态势与方略,总还有望构成它的一个摆脱困境的新起点。
(本文为《用书铺成的路》代序,本报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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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9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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