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做到“心口如一”有多难

武夷山

（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22年7月8日）

4月，英国Elliott & Thompson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了英国科学媒体中心（SMC）创办人Fiona Fox（菲奥娜·福克斯）的著作Beyond the Hype：The Inside Story of Sciences Biggest Media Controversies（本文作者译为“超越炒作：科学引发的几桩最大的媒体争端之内幕”）。

2002年，记者菲奥娜·福克斯在伦敦创办了影响力巨大的科学媒体中心，目的是动员更多的科学家加入与媒体的互动。她打了一个比喻，称想让科学家和科研人员“进入电波”。本书就是对这段往事的详尽的回忆录。她强调说，本书不是一个“客观的记录”，因为无论如何避免不了主观色彩。

SMC的性质不同于公关部门。任何机构的公关部门在开展信息传播的同时，总是十分在意本单位的品牌形象，而SMC只关注一件事：帮助新闻记者就其报道主题找到最适合采访的科学家。

SMC的数据库里存有2300多位科学家的资料，包括他们的专业分布、科研水平、表达水平、与媒体接触的意愿和经验，这成为记者们寻求科技咨询时的最佳助手。

SMC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个模式也被许多国家仿效。设立了科学媒体中心的国家或地区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德国、西班牙、日本、东非地区和中国台湾地区。

本书的各章介绍了几桩重大争端事件，如“气候门”“弗兰肯食品”（指转基因食品）、科学之政治化、科研中的性别歧视、目前的新冠肺炎传染病（它典型地反映了百姓对简单明了的公共信息的需求和科学之微妙复杂性之间的年深日久的矛盾），等等。

菲奥娜·福克斯在一次接受访谈时介绍说，本书基本上是她在2019年进行学术休假期间写就的，那时她在爱尔兰多内加尔郡的一所乡间小屋里。写作目的是将SMC最近几年关注的一些事儿给拢在一起：非法毒品、气候变化、动物研究、转基因食品、人兽混合胚胎实验、慢性疲劳综合征（肌痛性脑脊髓炎），等等。

原计划2020年2月出版此书，但由于新冠疫情，拖到2021年底才写完。然而这么一拖延，本书倒成了庆祝SMC成立20周年的应景之作，也算是好事。作者在2022年初赶写了关于新冠肺炎的最新一章。

《自然》杂志的一篇报道曾把福克斯称为“充满魅力的、有时好斗的女性”。访谈中记者问她：你到底想改变什么呢？她回答说，公众听取科学家意见的能力是至关重要的，但这种能力有可能被各种因素所破坏，如政府传播官员自身存在的问题、企业新闻办公室出于企业战略优先事项而做出的误导、社交媒体对愿意发声的科研人员的骚扰等。

对于目前的科学传播生态系统，福克斯则忧心忡忡。

首先，由于科研项目很多是政府资助的，相关科学传播就进入了政府传播机器的轨道。有些话科学家想说，政府不让他们说。政府传播官员关注的是宣传政府的主张，而不是为公众提供详尽的科学信息。他们很害怕科学家就知识之不确定性和知识缺口公开发表看法。

其次，科研传播也受到压力。很多大学的新闻官员被要求严格按照校方的口径说话，无论是科研的市场营销问题、招生问题、筹集经费问题还是声誉管理问题，都不能多说。

第三，社交媒体上“杠精”横行,骂人成风。《自然》杂志发表过一篇调查报道，在开展过新冠肺炎科普的科研人员中，没被社交媒体骚扰过的很少：60%受到过可信度攻击，40%经历了情感和心理痛苦，20%受到身体暴力或性暴力的威胁，15%受到过死亡威胁。

该书出版后，福克斯迅速获得众人关注。这不是她希望的结果：她是讲故事的，但自己成了故事。她原本打算到退休后再出版此书，就是害怕自己成了故事。但她又担心，科学传播的开放性正受到威胁，尤其是最近这两年每况愈下，所以不能再等了。

幸好，她没有等，读者可以早点领教她的真知灼见。

《中国科学报》 (2022-07-08 第3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