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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辟蹊径研究《山海经》的学者
武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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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读《读书》2018年第5期,上有刘宗迪的文章,“怪物是如何炼成的”,甚有趣。然后上网搜索,才知道
刘宗迪2006年就发表了《失落的天书》,2016年又出了修订版。下面转贴一个2016年间记者对他的采访。
2016年07月18日 09:54
来源:上海观察APP 作者:刘宗迪,王一
要穿行于天荒地远、山灵水怪的《山海经》世界而不迷失,要穿越训诂注疏、异说怪谭的文字密林回到《山海经》本身,读者需要一幅指点迷津的路线图。《失落的天书》便是为这本难解之书特别绘制的“思想地图”。
《大鱼海棠》正在热映,这部历经12年打磨的国产动画,源于“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故事,同时融合了来自《山海经》等的上古神话元素。
鲲鹏传说
《山海经》,一部上古奇书,也是中国神话记载的开端,书中那些奇禽异兽,是栖息于远古山川中的实有之物,还是浮游于古人梦魇中的精魅幻影?诸如此类的问题,两千多年来众说纷纭。
然而,要穿行于天荒地远、山灵水怪的《山海经》世界而不迷失,要穿越训诂注疏、异说怪谭的文字密林回到《山海经》本身,读者需要一幅指点迷津的路线图。刘宗迪所著《失落的天书》,便是为这本难解之书特别绘制的“思想地图”。
《山海经》是中华神话的源头之一(制图/柳有娟)
►异数,所以才有趣
上海观察:《山海经》是一部天地相映、人神交通的古老“天书”。所谓“天书”,必然会有些晦涩难懂,您最初阅读《山海经》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
刘宗迪:我很早就在鲁迅先生的散文《阿长和山海经》中读到过《山海经》,也曾惊讶于其中那些“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但真正认真读《山海经》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读研究生的时候。
当时我买了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的《二十二子》,书中基本上涵盖了先秦及秦、汉早期所有重要的诸子著作,也收入了《山海经》。
我硬着头皮把老、庄、墨、荀等一一读下来,读到《山海经》,却怎么也读不下去了,其他诸子也不乏高深的地方,但总归还是能读得懂的,道理还是能想得通的,而《山海经》讲的那些古怪的东西,完全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能力。古人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充斥着怪力乱神、山川皆在六合外的怪书呢?从此,《山海经》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一直悬在我的心上。
上海观察:这个悬着的谜,您后来是怎么解开的?
刘宗迪:提起传统学术,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经史子集这些主流学术,直到现在,人们理解的国学范畴大致也不外乎此。
但是,还有一类知识一直落在学术研究的视野之外,但却一直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影响着我国民众对于自我、历史、世界和宇宙的理解,切实地启迪和支撑着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民俗学家钟敬文先生所指出的“民众知识”,或者说普通知识。
这些知识无关乎治国平天下,无关乎世道人心,却与人们的世俗生活息息相关。这种知识包罗万象,纷繁驳杂,无法用一个基本原理、整体框架把它们“一言以蔽之”。
《山海经》就是这类学术,著述目的不是为了宣扬、记录一种理念和一种思想,因为原本就没有一种内在的思想逻辑存在。因此,当我们抱着和读诸子一样的念头和期望读《山海经》时,就注定会一无所获,茫然若失。
于是,我找到了解开《山海经》之谜的钥匙,那就是从“民众知识”的角度去理解《山海经》。
上海观察:正因为这样,《山海经》可以被称为中国古代典籍中的一个“异数”。
刘宗迪:是异数,所以才有趣,正因为从来没有人把它说清,所以才研究它,学术的目的不就是释疑解惑、探索未知吗?
只有透过《山海经》光怪陆离的表象,把握其所归属的知识范畴,了解其所出自的知识传统,我们才能真正读懂《山海经》,才能真正理解那些稀奇古怪的记载背后的真实含义。
►未知,所以要追寻
上海观察:人们最想知道的是,《山海经》描述的怪物由何而来?是现实中真实的存在?还是古人无中生有的捏造?
刘宗迪:自古以来,所有《山海经》研究者都不得不回答这一问题。古人眼界有限,见闻不广,对远方世界知之甚少,对遐域异类充满了绮丽的想象,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因此,很多《山海经》研究者相信书中的那些奇人异兽或许为异土实有之风情,被当成是对异土风情的真实写照。《山海经》中的那些奇异之物,一直是古人想象远方世界和异土风物的依据。
延及近代,信息畅通,人们的眼界大开,走遍天涯海角,却未尝一睹《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异人和怪物。因此,现代学者受人类学尤其是神话学和原始思维学说的启发,转而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山海经》中怪物的来历,认为《山海经》中的怪物是想象和捏造的产物。
但直到如今,《山海经》中怪物的来历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上海观察:《山海经》中那些“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是最令人着迷又最令人困惑的内容,自古以来就怂恿着、激发着人们的想象。
刘宗迪:实际上,《山海经》尤其是《山海经》所载的“怪物”,原本并非怪物,而只是一些现在或许司空见惯的平凡之物,我们感到“怪”,并不是因为它记载的东西怪,而是它记载这些东西的方式或话语很怪异。
比如《南山经》中说,柢山上有一种叫“鯥”的鱼,“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肋)下,其音如留牛”,此兽的身体长得像牛,却长着一条蛇尾巴,还长着双翼,不伦不类,委实古怪。明明是一种鱼,却住在山上,而且还能死而复生,如此行径,不是怪物是什么?实际上,这个“怪物”不是别的,就是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穿山甲。
古人的世界和现代人的世界是不同的,古人对外部世界缺乏了解,只能凭想象。他们觉得世界充满着未知,可能存在有各种异类和怪兽,这和我们今天看待外太空,觉得有异类或外星人是一样的。
上海观察:古往今来的学者理解《山海经》主要有两个路数,一是地理学的,一是神话学的,您怎么界定这本书?
刘宗迪:这本书有地理的内容,也有神话的内容,但我觉得应该把它从学术界想当然的归类中解脱出来,放回到其自己的学术和知识背景中进行解读。
与其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内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海经》这本书的形式却又极为严谨刻板,极富条理性,尤其是其中的《山经》部分。
《山经》按照山脉的走向,依次记载了数百座山的位置、名称,这些山显然是实有的山,而非出于杜撰。对于每一座山,又一一记载这座山上生长着什么样的草木,栖息着什么样的鸟兽,埋藏着什么样的金石矿藏。不仅如此,它还对这些草木、鸟兽、金石的形态和功用一一加以说明:对于每一种植物,说明它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长什么样的叶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样的药效;对于每一种动物,则对其脑袋、身体、尾巴、脚爪、叫声等等一一加以描述,还说明它可以用来治什么病……
整部书,记述有条不紊、头头是道,根本不像是胡编乱造的怪物志或东拼西凑的异闻录,而更像是一部精心组织、旨在记载各种自然资源的山川博物志。
上海观察:今天,我们再次走近《山海经》,有着怎样的意义?
刘宗迪:《山海经》并非荒诞无稽的神话,在其背后是一幅有渊源的月令古图,对于我们了解上古文化、学术和科学是一份珍贵的史料。《山海经》是对古代世界观的最全面的记载,通过它,上古文明史研究中的不少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对一般读者来说,这是一本中国古代神话的宝典,现在大量的动漫、网游都是从《山海经》中演绎出来的,这对当代文化创意的发展、对中国文化的传播是很有意义的。
►遗产,所以需珍视
上海观察:神话是源自洪荒的古老故事,也是万古常新的话题。为什么人类对于神话总是充满了向往?
刘宗迪:在文字产生之前,在漫长的史前时代,人类先民们就已经在用史诗、用歌谣等口耳相传的形式讲述着天地开辟的奥秘、诸神造物的奇迹、祖先迁徙的传奇以及英雄历险的故事,讲述着人类与生俱来的爱的欢愉、生的欲望、死的恐惧,讲述着宇宙万象、日月运行、季节轮回、大地草木、林间群兽以及尘世间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来历。
这样一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是每一个民族历史上最古老的记忆,蕴含了人类最深沉的智慧和情感,是人类对宇宙和生命的终极追问。它们不是别的,就是神话。
上海观察:今年,上海启动了中华创世文化项目,希望通过优秀的文艺作品,梳理中华文明的起源,为中华民族复兴提供文化源头上的支持。如果一个民族缺失了像《山海经》这样的作品,缺失对神话的探求,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刘宗迪:任何时代的文化都是泥沙俱下的,而时间自会从泥沙中淘洗出永不褪色的金子。有些时下风靡网络的幻想文学,或瞎编乱造,或装神弄鬼,反映出了对文化关怀和历史底蕴的缺失,这迟早会导致创造力的枯竭。
有些作者即使有意识地使用诸如《山海经》之类的中国神话典籍进行演绎,但演绎的路数却遵循西方神话的脚本,中国神话最后仅仅成了点缀在西方神话情节模式上的符号碎片。难道先民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竟然丧失了再生和繁殖的能力吗?显然不是。
上海观察:对比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中国神话在这一方面的欠缺一目了然。
刘宗迪:曾经,那些长期以来在被希腊各地游吟歌手们传唱的神话故事、英雄传说,被天才诗人荷马收集、整理、编纂为长篇英雄史诗。相形之下,中国神话却完全是另一番境况,在相当于古希腊城邦时代的战国时期,华夏世界贤哲百出,群星璀璨,其对于经国济世之道的真知灼见,一点也不逊于希腊的哲学家和诗人,但是,大量的古代神话却没有被汇集、整理,而是烟消云散了。这更凸显了《山海经》的重要。
随着互联网、多媒体技术的发展,那些古老的神话故事和神话人物,因其独具异彩的象征能力而日益成为文化生产和文化表达的重要资源,因此,如何从历史的文化遗留中发掘中国神话的文化宝藏,如何对原本散落、零碎的中国神话进行收集、盘点,是神话学界、文学界和文化产业界有志之士不可推卸的文化使命。
刘宗迪: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民俗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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