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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意大利人,他讲道,曾在卡尔顿镇开了家水果铺子。
他接着说道,这人是墨尔本第一个自命为“水果学家”的人——如果你曾经困惑过这个词是打哪儿来的话——并且把这个词用绿油漆涂在了他铺子的门面上。他的水果有最美的品质。他就住在铺子的楼上。父母都不在了。他是个驼背。倒也驼得不是很厉害,但也让他的嘴向一侧稍稍歪斜过去。每个人都喜欢他。他认真地倾听女人们的言谈。结果,女人们不愿听到一个说他不好的字眼,更不用说批评他的水果的话了,尽管,她们还是会摇摇头嘲笑任何结婚成亲的提议。
他在卡尔顿的铺子,以其对水果的精心摆放和陈列而著称。这都是每个星期日,在百叶窗后面,他用了极大的耐心和技巧创作出来的。他有足够的色彩和形状,可从中选择。
常见的苹果金字塔之类的陈列,他以为太过平庸而不取。相反,用绿黄两色的辣椒,他摆出了精致的意大利地图;或昆士兰州的地图,以庆祝芒果季节。国旗啦,当然还有橄榄球啦,以及钟表和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都是他的令人难忘的杰作。当他的技艺渐长,他就开始创作水果雕塑了。这包括一些耶稣诞生的情景,用塔斯马尼亚苹果做的艾尔斯岩[1],以甜瓜、番荔枝和菠萝构成的反战场景。
这是他的爱好,也恰好有益于他的生意。人们会问:“那么,这个星期你又为我们构思出什么来啦?”
这位驼背店主尽情挥洒在新鲜水果陈列上的心思和关注也还适度,也开始能抵御那“弥散在星期日的盎格鲁-撒克逊城镇上的”特有的荒凉气氛。同时还给顾客或人行道上走过的路人以欢喜。渐渐地,这些陈列的构思的野心和设计的复杂性,都在不断扩展。这就需要他有着更多的耐心、技巧和精力——这也不过仅是在他所需要具备的本领中,略举几例罢了。驼背店主一如往常地继续在店子里安静地售卖水果,而水果雕塑却变得越来越趋于极端了。
旁边的蛋糕铺子里,有个年轻女人在那儿工作。偶尔她会走到他的铺子里来,买一串葡萄什么的。只要她走过身边,他就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她。她倒一次也没有朝驼背店主的方向瞧过一眼,更不用说跟他搭过什么话了。就算遇上他系着围裙、碰巧站在人行道上的时候,也没有过。
一次,他给了她一些葡萄。她接过去,勉强道了个谢字。不消说,她对他的水果陈列半点儿兴趣也没有,结果,那些水果陈列就变得越发野心勃勃了。
那时,这年轻女人长着一双蓝得异乎寻常的眼眸,倒更像是一只波斯猫的眼睛(是悉尼以西的群山上模糊朦胧的蓝色加以精炼提纯后的版本)。而更加异乎寻常的——这也或许关系到她眼眸的色泽——是她利用每一个机会审视自己的方式。除了照镜子之外,在橱窗里、门里、汽车引擎盖上、小水潭边,处处都要打量自己,也不管她是正走在路上或是和人说着话。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投给自己匆匆一瞥的机会。常常,在她注意到自己的身影的时候,就借机理理鬓发和衣衫。她拿自个儿也没办法,这种对自我的专注已经发展为一种怪癖。
她是可爱的,还是美丽的?艾伦思量着那对蓝色的眸子。
可爱也好,美丽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她有着长而直的发丝,约略儿显得木然的神情。这可怜的驼背店主已经迷上了她。能够得到她,就能让他的人生变成充实和完整的。
每有空闲,即便是招呼着客人的时候,他也在寻思着引她关注的法子。
他坐下来,列了个单子。精挑细选了各样色彩。他又计算了数量。他下了订单购买外国水果。他到市场上亲手挑出每一个水果来,用手掂量它的重量,寻找合适的外形和色彩的均衡性。
整个星期日他都在关着的店门后面忙活。到了早晨,他还没完工,做着最后的修饰润色。他就像新几内亚岛上那些热切的小鸟一样,忙忙碌碌地搜集着瓶子盖和玻璃片,放到巢里,以吸引雌鸟。
平常的那些旁观者和早起的顾客聚了过来,而当他拉开百叶窗的时候,就像一个政治家为一尊青铜塑像揭幕那样,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轻声低语的赞叹。
第一个考验已经通过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一些旅行者在拍照,孩子们蹦来跳去地朝着它指指点点。一个在附近大学教授艺术史的顾客恭喜他:“一件杰作。我可从来不轻率随便地这么说……”
正当此时,她出现了,穿着高跟鞋。他和一个顾客还只说了半句话,就丢下这人奔到门前。
上班已经迟到了,她虽匆匆走着,仍左顾右盼地设法看到自己在其他物体上投下的身影。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径直走过了他的橱窗,全没注意到任何特别的事情。他驼着身子等在那儿。半上午的时候,她又走过了一次,还是没注意到任何事。午饭时分也是这样。到她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是如此。不过这时引得她关注的,不是他的水果雕塑,而是他停着的卡车的后视镜。
她在那里,被塑造在橱窗里,头枕着赤裸的肩,那是一幅令人惊叹而又逼真的阿尔钦博托式的拼贴肖像[2]。以桃子和奶油做的肌肤,切片的苹果和一些椰枣作鼻子,木瓜的额头,香蕉的下巴,亮闪闪的石榴子儿的牙齿,眉毛是猕猴桃,多汁的李子的嘴唇,成捆的番石榴以为双耳,梨子构成了她的两肩;还有别的一些薄片和小块,太细微了无法即刻辨识出是来自何种水果的,但却都是构成整体的一部分。借着额头的一条裂隙,以及精心摆在其中的蜜桃和无花果,他甚至表现出了她的自恋的神情。
这一切都在那里,带着充满了爱意的精确性,独独却少了眼睛。他无法找到一种淡蓝色的水果。而没有眼睛,显然她就没法看到她自己。
[1]澳大利亚中部的大型砂岩岩层,又名乌鲁鲁,是世界遗产。
[2]阿尔钦博托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其特点是以果、蔬、鱼、花等堆砌成一幅逼真的人物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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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31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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