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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朋友一家人的奇异怪事
葛维亚
缘分虽有,祸福难料。乾坤可以大转移,福与祸竟然也会转移,来之竟会如此突然,无法应对。
把岁月拉回到六十多年前,那是1958年夏天。在一次安徽航埠河野外查勘中我和汤鼎雄不期而遇。
汤鼎雄和我同在华东水利学院(现为河海大学)水文系。那时,他是援建我国的苏联专家的硕士研究生,等待结业分配。我是等待留苏的博士研究生,在华东水利学院实习。出于这个缘故,我俩一见如故,一来二去,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野外查勘本来很艰苦,爬山涉水,风吹日晒,饮食无常,居无定所。每到夜晚,我们都抓紧休息时间睡觉休息,只有汤鼎雄坐在哪里,在写些什么,口中喃喃自语,面部表情怪异,喜怒无常。折腾到大半夜才就寝,不久却梦话连篇,大喊大叫,其他人受到干扰,无法入睡,叫苦不迭。
几天之后,我试探的问过他,晚上在写些什么?他说他在给在远方的女朋友写信。他告诉我,他的女朋友叫方丝萍,在一所大学当助教。
从他的叙述中我粗略了解到他们的罗曼史。汤鼎雄1951年考入南京大学地理系,1952年暑期学校组织他们集体去青岛旅游,食宿在青岛工学院。青岛工学院接待照料南大学友的五个人当中,方萍丝最活跃,最热情。汤、方属于帅男靓女型,个性活泼, 加之情窦初开,两次联欢晚会下来,已经开始热恋。大学四年两地分隔,书信往来不断,暑假相聚,贸然已成为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
方丝萍毕业后分配在天津一所大学任教,又担任青年团总支委员。汤鼎雄在南京华东水院做研究生。方丝萍所在系里党总支书记与方丝萍因思想工作接触频繁。谁料日 久生情,总支书记开始主动向方丝萍示好,频频发起“攻击”,方丝萍从被动拒绝慢慢和总支书记变成男女朋友,早把汤鼎雄抛在脑后。汤鼎雄为人何等精明,把他 在方丝萍学校里一个中学好友作为“密探”,面授机宜,暗中侦查监控。方丝萍的一举一动都在汤雄鼎的掌控当中。头几年他们信件几乎两三天一封,后来周期加 长,信函内容从火热慢慢冷却,这些汤鼎雄心知肚明,他知道方丝萍开始变心,但还没有对他完全死心。
汤鼎雄在感情的煎熬中度日如年,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封接一封的给方丝萍写信,发动“情感”攻势,用心把她拉回来。
航埠河查勘结束,我和汤鼎雄已经打得火热,形影不离。我们计划从芜湖乘长江大轮返回南京,顺路在芜湖玩两天,其他人打算从合肥直接坐火车回去。这是我们俩长 江处女航,自然格外兴奋。在这次结伴旅行当中,我发现汤鼎雄精神恍惚,思维极不集中。他的一个照相机要我帮他保管,第二天又和我说他的照相机遗失了,可能 被人偷去。我提醒他,相机在我这里,他惊讶地问:“怎么在你手里?应该我自己保管才对!” 这句话弄得我哭笑不得。
在芜湖,汤鼎雄自告奋勇去预定芜湖至南京的船票,排队三个多小时,回来把一张票交到我手里一看,竟然是五天后去镇江的船票。乘船的时间和地点全错,我只好去 换票,白白多花去四个小时。到离开芜湖的前一天,他突然不想返回南京,要我改期后天启程,。执意明天要在长江游一次泳。这次他又去换票。第二天,我们从招 待所走到大轮码头不远处一个自然游泳场,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我换好游泳裤后,发现他全身夏装径直跳进江里,以自由泳飞快向江心游去。我大喊大叫,他不理 会。不多时已经冲出安全警戒线以外。眼看他体力不支,沉浮在江面上,拼命挣扎,高呼救命。两个安全值班员驾驶一艘小快艇,把它从溺水死亡的危境中救出来。 他不言谢,却转过脸来批评我不仗义,不出手相救。我一再解释,我的狗爬式,要去救他,必成两个淹死鬼,他听不进去。一本正经对我说: “共产党员连日本鬼子、美国鬼子都不怕,还怕淹死鬼?”我无言以对。
回到南京,他好像忘记芜湖遇险的事情,一如既往和我频繁接触。这段时间相处,我发现汤鼎雄的思维和行为与常人两样,很有些反常。我们计划好的事,他多次反 复,怪罪我考虑不周,其实样样安排他都参与,是我们取得共识后定下的。他喜欢集邮,有一次把他十几本邮册给我看,奇怪的是他将国外邮票中年轻英国女王等一些美女邮票全部用6B黑色铅笔画叉,将漂亮的美男子邮票也画叉。同时把这些邮票倒置过来,不伦不类。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世界上有我和方丝萍,再多出这些人就不应该!”此话莫名其妙。 去教职员食堂吃饭,炊事员知道他行为怪异,常常先把菜吃光,再吃几口饭了事,好意提醒他饭菜一块吃,他大发雷霆,把饭菜掀到地上,拂袖而去。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候,他对我说,他以前脾气很温和,对人彬彬有礼,最近不知为什么火气特别大,又无法控制。
还有一次,他向我借五斤饭票和五元菜票。这件事现在算不了什么,五元钱只占月收入千分之一,可在当时,相当于十天的伙食费,是个不小的数目,粮票则更金贵。 他信誓旦旦表示,他借别人东西有借有还,从不拖拉。说归说,这次却有借无还,一直拖到病愈后他才提起此事,时间过去了好几年。
汤鼎雄如此反复无常,叫我吃了很多苦头,我断定他精神有病。返回南京不久,我向系党总支吴书记做了汇报,吴书记大吃一惊,说汤鼎雄在南大学习一流,个性开朗,思想进步,怎么会如此呢? 我的话吴书记楞是摇头不相信,建议我陪汤鼎雄到医院去看看再说。
事态似乎很严重,第二天我陪汤鼎雄到离华东水院不远的随家仓工人医院神经内科就诊。经过几个回合,医生背着汤鼎雄对我说他患有重神经病,建议工作不能过重,身体不能过于疲劳,思想不能受到刺激,特别是目前不能结婚,否则病情迅速加重,生下小孩又是个小神经病,害人又害己。
回到学校,我赶紧把医院诊断结果告诉总支吴书记,这回他信了,临时作出两个决定,第一,要我陪护,多安慰、多劝解,从中了解发病原因,又特别嘱咐我做好世界 观、人生观等思想工作;第二,调整住房,把我和汤鼎雄安排在两人间宿舍居住。我很佩服这位新四军老团长的果断,可我倒变成了既要照顾汤鼎雄饮食起居,又要 给他“洗脑”的“护工”,想起来心里很烦。
暑假即将来临,我建议汤鼎雄和我一块去苏沪杭等几个大中城市自费旅游,散散心。开始他欣然接受,很兴奋。他自告奋勇制定一个很详细的旅游计划,其中包括旅游 路线、城市、各城市观光点、所需时间,甚至把花费、购物、注意事项等细节都包括在内。他的缜密思维令我惊讶,好像对旅游十分内行。谁知道,接下去的三天内 他不断反复变卦,一会儿要去,一会又不要去。要去的时候,一会要去苏、沪、杭三个城市,一会要去常、锡、苏、沪、嘉、杭六个城市。为了去不去嘉兴,我和他 争论了一番。我认为不必要去,他坚持嘉兴是中共“一大”所在地,要去瞻仰。如此,我也只好勉强同意。在我不断耐心说服下,感动了他,下决心一同旅游,而且 放弃嘉兴。他表态再反复就是小狗。于是,我去买了车票和一些食品,我俩准备了随身携带物品,万事俱备,只等出发。到了要动身那天早晨,他又变卦说不去了, 要等方丝萍来信。我清楚,他们之间大半年并无信件往来,等来信一说纯属无稽之谈。这一切非正常人所为,我对他很谅解。无奈之下,急忙退掉一张车票,我一人 旅游去了。把他托付给另外一个人临时陪伴。
旅游回来仅仅20天时间,汤鼎雄病情有增无减,症状更加明显。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会哭,一会笑,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有一封信他让我看看,提提意见。信中除表达对方丝萍的思念之外,还画出一幅漫画,好像是西厢记里的张生夜会莺莺,下面配上一首苏轼名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种莫名其妙的混乱思维,使我笑弯了腰。我提醒他,你是在拉方丝萍,还是告诉她你要到别处寻芳草去了?
旅游回校后暑假尚为结束。华东水院党委书记曾担任过解放军三野前线歌舞团老团长,凭借这层关系,歌舞团每逢学校假期常来义演。学校教职员工和留校学生早早去学生大食堂“抢占”座位。我特邀汤鼎雄前往。他很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打死老疯狗》、《艳阳天》、《茉莉花》、《双推磨》,全听烦了,哪有方丝萍唱的好?”
临时陪伴他的人告诉我,这段时间,汤鼎雄情绪极端反常。除了不停写信外,几乎每天上午去北京路邮局扯皮,硬说邮局有人故意扣压了他女朋友的来信。把他女朋友 作为特嫌对待。邮局领导找上门来,华水人事处的一位领导一再道歉,才算了事。事后吴书记约汤鼎雄谈心,两人话不投机,大吵起来,不欢而散。
有一天半夜,汤鼎雄从睡梦中起来,把我叫醒,很小声对我说,“你到底是共产党员,还是国民党特务?”我听了大吃一惊。不等我回答,他已经飞快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房内一片寂静,空气中凝聚着诡秘和恐怖的气氛。
此事非同小可,第二天我迫不及待追问他,昨天晚上为什么质问我是不是国民党特务?他表情很吃惊,很紧张。但对我的提问禁若寒蝉,一言不发。对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无法释然。有一天专门去总支吴书记那里告诉了他。他哈哈大笑说:“汤鼎雄神经不正常,消息到很灵通。” 接 着,吴书记告诉我,我出去旅游,拿照相机到处游逛,到处拍照,引起上海公安机关注意。派专人跟踪我,监视我的活动。一直跟回南京,和华东水院党委联系,才 知道是一场误会。我听了也一阵大笑。那时,国民党特务在大陆活动很猖獗,加上国内很穷,跨地区旅游尚未形成风尚,旅游者极少,照相机属于高档商品,拥有者 更少。一个人去那么多城市,“游手好闲”乱逛乱窜,到处照相,被怀疑成特务也理所当然,许多电影里的故事,就是这样发现特务线索的,我很理解。要是放到现 在,就难以理解了!
汤鼎雄精神有病,导致他的言行,越发离谱。大热天30多度,他穿着一件毛线背心,满脸流汗,老远闻到一股汗臭味。我建议他改穿棉纱背心,他老大不乐意,对我说:“我处处受到冷遇,需要温暖。” 还有一次他和我谈起反右问题,他说他父亲老告诫他要又红又专,难道划为右派,就是为了这句话吗? 弄得我啼笑皆非。后来从别人那里得知他父亲57年确实被划为右派。
看到汤鼎雄和方丝萍长期处于“冷处理”状态,汤鼎雄病态越发明显,我左思右想,如何打破这个僵局。无奈之下,我以个人名义给方丝萍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直接告 诉她汤鼎雄的病情和表现,建议他们开诚布公谈谈,是误会尽快消除,是感情不合也直言相告,快刀斩乱麻。不久收到方丝萍回信,她认为汤鼎雄的病可能因她而 起,没想到他会患上重神经病,而她和汤鼎雄确实有很多误会,可她绝对不存在第三者。并表示愿意和汤鼎雄恢复书信来往。
这样,汤鼎雄与方丝萍中断的联系很快恢复。汤鼎雄脸上多出几分快意,几分笑容,可他的病情未见好转。医生对此很担心,建议我写信说服方丝萍,彻底中断与汤雄 鼎的关系。我总觉得如此做法既不应该,又难以启齿,我怎能做萧何,成事在于我,败事也在于我。思前想后,只好顺其自然,静观事态的发展。
转眼半年时光飞逝。有一天汤鼎雄探亲回来,兴致冲冲的对我说,他这次保定探家,顺便去天津一趟,已经和方丝萍登记结婚。我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太荒唐,太突然。赶紧跑去医院征求医生意见,如何防止不测,医生叹气,连连说“完了,完了!”
对与错,祸与福,真是难料。汤鼎雄结婚后,沉浸在无限快乐,无比幸福当中,病情迅速好转。原先医生开给他的药吃了不少,不起作用。医生和总支吴书记不断给我 面授机宜,什么巴普洛夫精神疗法,什么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统统不管用。我总有一种力不从心,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担子重,压力大。医生最反对的 “结婚”一招倒最神奇,叫所有的人始料不及,如坠五里雾中。看来,“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说法在汤鼎雄身上真的很灵验。结婚不到半年,他完全恢复正常,而 且比以前头脑更清楚,思维更敏捷,口齿更伶俐,记忆力更强。恢复了原来的活力,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在社交场上广交朋友,认识他的人都一口同声说他彻底变 了。只是他的直率,单纯,嫉恶如仇,给他的后半生惹来麻烦。
他的病痊愈后,在30多 年峥嵘岁月里,他教学、科研取得一个又一个硕果,从助教一步一步升到教授。国门刚打开,他作为第一批访问学者去英国深造,以将近五十岁“高龄”奇迹般取得 博士学位,后来应邀去几个国家巡回讲学,成为国内外著名的水资源专家,很是风光。在国内,要不是他和系主任甚至校长因教学问题顶过几次牛,戴上大学副校长 乌纱帽的人非他莫属。对此他不后悔,他认为做业务实力派最重要。宁做学术权威不谋求行政权力更符合他的个性。
劳燕分飞。在我和汤鼎雄两地相隔的几十年里,他在昆明一所大学任教,我先在华东水院任教,后在武汉长江水利委员会任职。方丝萍很快从天津调到昆明,夫妻团 聚。我和汤鼎雄那段离奇岁月构筑的友谊仍在,书信来往不断,除问候外,切磋学术和技术问题占了很大篇幅。他几乎每隔一两年来武汉出差一次,只要有机会,我 们都要相聚,或在我家里,或在餐馆畅饮。记得三年大饥荒时期,汤鼎雄来南京公干,我请他在鸡鸣寺附近很有名气的和平饭店就餐,那时荤菜价格上涨几倍,出于 交情,也出于肚子长期缺油,借机解解馋,我点了一个清蒸鲥鱼18元,红烧狮子头14元,糖醋排骨11元,青菜豆腐汤6元,加上酒和饭,共花去50多元,几乎用光一个月工资 。那时的我是个“月光族”,这次“大出血”,令我亏空过多,接下去的生活难以为继,只好硬着头皮去一个系副主任那里借债。说到吃,还有一次我在湖北洪湖的一个好朋友给我送来10斤鲜活甲鱼,在那个物质奇缺,票证满天飞的年代,甲鱼比现在鲍鱼还要奇缺和金贵。我在家里用甲鱼套餐和十大名酒洋河大曲、 、泸州老窖连续招待他美食三次,他连连称道如此美酒佳肴人生难得。汤鼎雄是个地道的美食家,对各种南北大菜,美味佳肴如数家珍,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食欲旺盛,胃口极好,桌上四五个荤菜他必定一扫而光,次次如此。我很担心他的“好吃”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伤害。
果不其然,人到壮年,他身体逐步发胖,两鬓花白,头顶开始光秃。体重从120斤猛增到180斤,患有糖尿病、高血压。他在五十岁那年,胃部大出血,检查结果为严重胃喷们溃疡,不得不手术,将胃部切除三分之二。祸不单行,一次去南非讲学,在路上遭遇劫匪,打断他两根肋骨,身上携带的1200美元和一部高级照相机,24K劳力士手表被洗劫一空。
汤鼎雄一直要求入党,从二十岁起,做了几十年的培养对象。他自认为有崇高信仰,不甘心老做个党外民主人士。然而,总因为父亲在敌伪时期历史交代不清,海外社 会关系复杂,个人清高自大,群众关系不好等一大推理由,被拒之门外。据老汤讲,这些只不过是托词而已,根本原因在于他出身不好,又老是得罪基层党组织负责 人,这个坎很难迈过去。
汤鼎雄缺少圆滑,常常“放大炮”,喜欢抱打不平。中年以后一直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他和领导、教职员工的关系极不和谐,得罪了不少人。暗中给他下拌的人很多。
他教授职称升的很快,得力于国外不少权威的推荐,但其中遭遇的波折却很多。先是在资历和立场问题上纠缠,说他“四五”天安门事件中写“歪诗”讽刺共产党。后 来又说他一篇重要论文剽窃他人成果。为了这件事,他与领导争得面红耳赤,和一些谗毁他的人大吵,几乎“武斗”。这一切致使汤鼎雄两次自杀未遂。生活在极度 紧张和苦恼之中。幸亏后来有人挺身而出,澄清事实,这些子虚乌有才烟消云散。可他的心中留下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汤鼎雄精神病全愈后,对我当年的照顾十分感激,病中许多往事他仍能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这又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他总称我是他的“知己兼辅导员”,常说没有我 月下老人般的沟通,很难成就他和方丝萍的一生婚姻,病也无法治愈了。于是总以他特殊方式在“报答”我。他经常给我邮寄一些国内外技术书籍和资料;邀请我参 加他们的水资源学术交流会;邀请我去大学讲课。1985年 左右,一位美国斯坦福大学流体力学终身教授、美国水力学学会主席来我国访问,由汤鼎雄全程陪同。他们的行程之一就是这位教授要专程到武汉和我见面交流。我 利用两天时间介绍我在水文单值化方面的研究成果和在国内外推广应用发挥的效益。这位教授评价很高,他说,他在美国曾阅读过美国政府水文代表团前年到中国访 问时的一个技术备忘录,其中就有关于我在单值化科技成果方面的介绍,他还看过我在英国国际最权威科技刊物上的一篇论文。他非常赞赏,因此他热情特邀我去美 国讲学。
说来也巧,17年后美国一位著名大学教授Alcott Austen邀请我去美国就中国水利用问题作专题讲座。我应邀前往。无意间他和我谈起他的老朋友汤鼎雄,提起汤鼎雄在一次美国鸡尾酒会上,说西方人的叉子和华人的筷子相当,西方人就餐时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纯属“左撇子”行为,与上帝旨意是否相符,引起在场美国人哄堂大笑。Alcott Austen认 为汤鼎雄是个既聪明又不可思议的怪人。不独有偶,第二年我去俄国彼得堡讲学时,我的好友,也是汤鼎雄好友的彼得罗夫教授,同样谈起汤鼎雄关于左叉右刀的议 论。看来老汤的这个见解逢人就讲,一根筋到底,这很符合他的个性。可惜,汤鼎雄逝去多年,外国朋友们一谈到他,很钦佩他在水资源评估和利用方面的独到学术 观点,特别他提出的“水资源利用中数量与质量优化风险评估”理论,独树一帜,对国际学术界影响很大。直到现在,国外一些专家学者仍然怀念着他,提到他总弥 漫着一种惋惜、悲凉的气氛。此乃后话。
上世纪80年代,汤鼎雄听说我恢复集邮,托人给我转送一些外国邮票。其中英国面值两便士的维多利亚女王红色邮票,极为珍贵,可惜这些邮票一张没有送到我的手里,使我失 去一次发大财的机会。汤鼎雄知道后,借出差武汉机会又带来一些英国和苏联邮票,虽不属于稀有,他的情义难却。为了答谢,我送他从福建沿海购买的一只走私浪 琴表,一个小电子钟和一些毛料。
任何事情含有极大变数,非人为可以控制。三十多年来,他来武汉不下十几次,一半时间由于我出差在外,失去见面的机会。我也有七次去昆明,他不是国内出差,就是国外讲学,一次没有碰到。运气如此不佳,如今回想起来,十分无奈,也十分遗憾。
汤鼎雄顽症彻底根除那阵,很快乐,很开心,很风光,甚至有些自负。教书、开会、写书、讲座,忙得不亦乐乎。可他的为人处事带给他的伤害更大,更致命。
“祸”不单行,有谁能够料到,他的霉运横传给他的妻子,“倒霉”基因又会无情的传给他的下一代呢?
他们夫妻一生只有一子,可是,宝贝儿子天生聋哑,这个不幸给一个家庭带来致命打击。汤鼎雄和方丝萍年轻时,除汤患有重神经病外,没有其他任何疾病。看来当年 医生阻止他们成婚的建议,真有先见之明。我不懂遗传学,只能胡乱猜想一下,一个因单相思染上神经病的人,在极短时间内“闪婚”,洞房花烛夜,如愿以偿。他 的情绪向脉冲一样,从低潮瞬间达到高潮,也像天寒地冻释放氢弹一样,风暴温度瞬间从零下骤升为1000度 以上。这种心绪突变加上神经病基因,必定乐极生悲,怎么会不传给下一代呢?为了给残疾儿子治病,他们夫妻国内外求医,去过很多著名医院,尝试不少偏方、秘 方,花去不少精力和金钱,无济于事。又聋又哑的儿子后来在上学、就业、婚姻等问题上,他们夫妻操碎了心,流干了泪。儿子初中勉强毕业,在一家机床厂当车 工。儿媳做清洁工,为人精明,奸诈,脾气暴躁,经常彻夜不归,常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嗜赌成命,稍遇不如意的事回家拿他们儿子出气。一次儿子在街上走路, 被楼上扔下的易拉罐刮伤脸部,右眼几乎失明,三十岁不到患肺癌离开人世,妻子改嫁他人,没留下后代。儿子的不幸给汤鼎雄夫妻致命打击,一蹶不振,在我面前 常常摇头叹息,悲观失望,丧失了生活乐趣。永远沉浸在无限悲哀,无限叹息当中。
汤鼎雄夫人方丝萍结婚前身体很健康,性格活跃,待人处事温和、善解人意。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多次参加社会活动受到表彰。她尤其喜爱歌舞类文娱活动,大学晚 会上歌舞表演少不了她。结婚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性格怪癖,容不得别人兴高采烈;疾病缠身,又讳疾忌医,不去医治;精神恍惚,喜怒无常,动不动夫妻吵 架,拿家电、家具出气。和人相处疑心重,多计较,好顶撞,婚前的和蔼、随和、大度不见踪影。她与领导和群众关系变得紧张,多因为一些小事剑拔弩张。讲课思 维混乱,词不达意,板书写的很乱,不受学生欢迎。方丝萍52岁超前患有老年痴呆,记忆几乎完全丧失。在家不认得她的聋哑儿子,也不认得汤鼎雄,见到他们形同路人。出门在外无法找到回家的路。年轻时代美女形象荡然无存,50多岁贸然一个表情呆滞,满脸皱纹,面无血色的老太婆。
汤鼎雄遇到的灾难接二连三发生。经济困难时期家里白天被盗,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一扫而光;从英国进修回来后,新居发生大火,大部分家电家具等被烧毁。所发生的这一切灾难,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像幽灵一样,徘徊其中,厄运此伏彼起,无法驱除。
汤鼎雄不到60岁,身体虚脱,走路咳喘。没多久,一次因写书在家里熬夜,突发心肌梗死,撒手人寰,过早离开人世。谁也没有料到,那场神经病痊愈后像牛一样奋力耕耘的人,病来如山倒,顷刻间瓦解冰消,天人永隔,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丢下孤儿寡母,怎能不令人惋惜悲痛!
任何人无法和命运对抗。汤鼎雄这个绝顶聪明,事业上争强好胜,刻苦钻研,追求完美的人,在六十年的人生路上,无法摆脱生活上多种致命冲击。他虽教书育人有 道,又著书立说,在国内外小有名气,却无法克服个人、家庭、子女带给他的苦难、悲痛和惆怅。他和妻子一生辛苦,逐步购置的贵重物品,在抢劫、盗窃和火灾里 几乎被“洗劫”一空。他们幸苦积攒的钱财,在一家人的疾病治疗中消耗殆尽,成为地道的“穷光蛋”。他的妻子痴呆,儿子早逝,媳妇他嫁。没有寄托,没有未 来,没有希望。最后只剩下方丝萍孤单一人,苦度时日。一个追求幸福的家庭,就这样惨遭无情的摧残。
汤鼎雄—汤鼎雄与方丝萍—汤鼎雄、方丝萍与独子,一家两代三人所留下的生活足迹,奏响了一曲凄苦悲凉的乐章。汤、方从美满婚姻到不幸家庭,除了悲剧,还能是什么呢?回首静思,婚姻如 圣药,奇迹般治愈汤鼎雄的神经病,婚姻又如毒药,莫名其妙的把方丝萍变成肆虐式神经质,他们的下一代如此叫人悲痛欲绝。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唉!命运 啊,命运!
物理学认为能量是守恒的,那么,人世间命运指数也是守恒的吗?孔老夫子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与启迪吗?我不由得迷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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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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