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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摘句,取讥于书橱
《南史·陆澄传》:“澄当世称为硕学,读《易》三年不解文义,欲撰《宋书》竟不成。王俭戏之曰:‘陆公,书厨也。’”
《南唐书.彭利用传》:“对家人稚子,下逮奴隶,言必据书史,断章破句,以代常谈,俗谓之掉书袋。”
掉书袋、拽文、用典,其实都是一回事——读书人的事儿,就像孔乙己要掌握茴字的六种写法一样。你要是学霸,倒是不用费这个事儿,但是你要说行话,要引用文献;你要是土匪,也不用受这个罪,但是你得会说“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否则座山雕凭什么要相信你就是许大马棒的人呢?
行话、黑话、掉书袋,不过就是用来画小圈子的而已。两个人见了面,谁知道彼此都是哪棵葱啊,掉掉书袋,大家就都有话说了,也顺便可以估摸一下对方书袋里到底塞了几本书。
我们一般人嘛,知道茴字的两三种写法也就差不多了,如果再能说上两句“三人行必有我师”、“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什么的,那就更好了——因为掉书袋这玩艺也就是个接头暗号,起个打招呼的作用,搞得太多了也浪费不是吗?
但是吧,不管什么事吧,只要做起来往往就没个够了。你说你懂个《论语》《周易》什么的,是不是就够了?显然不行嘛,对面那位还懂三坟五典。就算你能拽两句文,人家还能联句成诗呢。比如说,王安石就做过集句诗《胡笳十八拍》,其一曰“中郎有女能传业,颜色如花命如叶。命如叶薄将奈何?一生抱恨常咨嗟。良人执戟明光里,所慕灵妃嫓箫史。空房寂寞施繐帷,弃我不待白头时。”每句都是前人的诗。再比如说洪昇的《长生殿》有五十幕,每幕结束时的诗也都是这样的,“海外传书怪鹤迟[卢纶],词中有誓两心知[白居易]。更期十五团圆夜 [徐夤] ,纵有清光知对谁[戴叔伦]。”(第四十九出 得信)你还别说什么抄袭,人家的本事就在于挑选和搭配,出处虽然各不相同,但放在一起却行云流水。
集句成诗就了不起吗?还差得远了。强中自有强中手,掉书袋的绝世高手还要算清朝的黄之隽[1]。他不仅做了九百多首香艳的联句诗,还写了一篇联句的骈文作为自序,两千多字、几百句话,个个都是从唐人的文章里截取出来的。掉书袋掉到了这种程度,当然会自鸣得意,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要说些“淫文艳韵,诚非丈夫所为;尽态极妍,此为才子之最”、“断章摘句,取讥于书橱;散藻摛华,尚惭于风雅”[2]之类的话,也就是先给自己找个台阶、堵堵别人的嘴而已。
掉书袋掉到这个地步,也就把别人的路都堵死了——就算现在有了谷歌、百度,人人都能做两脚书橱,但无论谁要是想写这么一篇文字,那也是不可能的了。这样也好,以后我们不管见到谁掉书袋,都可以鄙视他:不就是会拽两句文嘛,了不起啊?顺便自己再掉掉书袋:
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
[1]黄之隽:《香屑集》自序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319915-891718.html
[2] 淫文艳韵[白居易《和答诗序》],诚非丈夫所为[韩偓《香奁集》];尽态极妍[杜牧《阿房宫赋》],此为才子之最[陆龟蒙《和颜萱过张处士故居诗序》]。断章摘句[李商隐《元结文集序》],取讥于书橱[韦毂《才调集序》];散藻摛华[《为某先辈献集贤相公启》],尚惭于风雅[温庭筠《上蒋侍郎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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