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4日, 曹烈兆老师去世了。

   曹老师去世了，去得很突然。这学期的《热力学统计物理》课程刚刚告一段落，学生们用掌声欢送他走下讲台。他忽然觉得有点累，虽然讲起课来仍然是意气风发，几乎忘了自己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但毕竟已经七十多了，前几年还动过大手术，平时除了上课以外，还惦记着修改自己的讲义，不觉得一天天地越来越瘦弱了---据说瘦得很怕人了。虽然觉得有些累了，但他认为不过是因为最近有点忙，歇一歇就会好了---清明节就快到了，正好可以歇一歇。然而，很快他觉得身体不大舒服，就去了医院，以为输输液、疗养疗养就会好起来了。他还给远在北京的老伴儿张老师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的情况，说自己感觉还可以，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张老师当然觉得不放心，忙着要收拾东西，准备赶来照顾他，但竟然也没有赶上。入院刚两三天，情况突然就恶化了，曹老师就这样过世了---还有一天才是清明节。

   我是曹老师的学生。我上过他的《热力学统计物理》，还在低温中心做过实验。92年科大搞“四二三分流”的时候，我选了低温物理专业，导师就是曹老师。研究生课程学完以后，正赶上曹老师要去英国学术交流一年，我就跟着张老师做一些光学方面的工作，主要时间也是在北京玉泉路的研究生院。有时候回到合肥，自然也要去见见曹老师，听听他的教导。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对我教导了些什么，也都记不大清了，就像他上课教给我们的那些东西，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了。

   刚到实验室的时候，他告诉我以前的低温杜瓦是玻璃做的，要是真空瓶胆不小心漏了气，就会砰的一声炸得满屋子碎片，杀伤力惊人，他讲起来很严肃的，但我好像看到他眼里有一点笑意---也许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了吧。还有一次，他讲起自己的一个学生联系美国的导师，对方来信问他的意见，他说自己马上手写了一封信寄出去，就这样搞定了，我能看到他脸上洋溢出一点自豪---也许还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学生了吧。其他的事情我就知道得很少了：他从事的是低温物理的研究，也赶过高温超导的热潮，实验室里还有国内第一台（？）稀释制冷机。他除了经常爽朗地大笑以外，还有就是抽烟抽得厉害---也许这就是他一直很瘦的原因了。

   与曹老师见面更多的时候，当然是我到张老师家蹭饭的时候。我是张老师的第一个学生，经常到她家里蹭饭。赶到假期的时候，曹老师回到了北京，我蹭饭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多了。曹老师在饭桌上倒是不太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们瞎扯，不时地招呼我吃吃这个，吃吃那个，说“要努力吃啊，你可是太瘦了”---我现在已经是个胖子了，可是曹老师还是那么瘦，也许还更瘦了。

   毕业以后，跟曹老师见面就少多了。每年过年的时候，总要打个电话拜个年。有时候去看张老师，也不一定能赶上假期。有时候去科大出差，也不一定次次都能见着。03年，我们一家三口去看过他们；05年，他的女儿外孙回国，我们又去看过。10年夏天我开会遇到物理系主任林子敬，他告诉我曹老师年前做了个大手术---大约是肺癌什么的。会议回来我赶快去看他们，那时候正是暑假，他回到了玉泉路。我去看了他，他气色很好，虽然还是那么瘦，但也还像以前一样笑眯眯的跟我聊天，“有钱难买老来瘦嘛”，告诉我开学还要接着去上课，“现在的年轻老师还是要帮一把的。”

   去年5、6月的时候，我去科大出差，在食堂广场前面的那片草地上，看到曹老师正坐在大树底下休息。那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他可能刚上完课，吃饭时间还早，就出来转转。我跟他聊了很长时间，听他讲自己现在还在上课，不仅要讲物理专业的热力学统计物理，还要讲非物理专业的热力学统计物理，“讲课并不累，满快活的”，还跟我讲外孙要回来了，要回来看他姥爷了。然后我跟他道了别，留下他独自坐在大树下。那时候他气色还很好，人也还不那么瘦---谁知道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曹老师了。

   这几年，我也在研究生院上课，有时候不免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虽然自己在上面唠唠叨叨讲这讲那，谁知道这些学生能学到点什么东西呢。有时候就会觉得好像曹老师在旁边笑着敲打我：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不也都忘干净了吗？“年轻人，别着急，慢慢来。”

   我永远怀念曹烈兆老师。

           姬扬

               201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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