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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
1999年,我在国外做博士后的时候,看到《现代物理学评论》出版的一份增刊《美国物理学会百年纪念文集》,用于纪念美国物理学会成立100周年。文集分为10个部分,包括54篇文章,介绍20世纪物理学的整体发展情况,不仅覆盖了物理学的全部领域,还包括物理学与其他学科的联系,物理学与国防和信息工业的关系等等。作者都是各个分支领域的众望所归的领军人物,写的东西大多是自己亲历亲为或者至少是耳闻目睹之事,自然是提纲挈领,流畅之至,对未来的展望也能高瞻远瞩,颇有指导意义。针对的对象是受过大学物理教育,对物理学的历史、现状和未来感兴趣的人士,这本书可说是一本不可多得的高级科普读物。
我断断续续地读完了这本书,觉得很有意思,有时候觉得如果有个中译本就好了,可以让更多的人受益。可是这显然不是我的事儿,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后来我就回国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从2007年底到2014年初的几年时间里,我有一段翻译的经历,具体情况总结在两篇博文《译事小结》和《译事补述》里。在那段时期,我也会想起《百年纪念文集》这本书,不过也就是随便想想罢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不会再做这些事情了,就像我在《〈理解权力〉译者的话》里总结的那样:翻译是妥协的艺术,出版是妥协的过程。再说,《半导体的故事》让我了解到自己能力的极限,而《理解权力》让我发挥了自己能力的极致,还有什么值得再做的呢?
但是我还是不能完全忘记这件事。那时候,我也经常读曹则贤老师《物理学咬文嚼字》的文章,看到他对物理学词汇和概念追本溯源,对其内涵和外延条分缕析,对各种望文生义和误译的追究和谴责,更让我坚定了以前模模糊糊的信念:未来的科学语言不外乎两种前景,要么是中式英语(Chinglish)占主流,要么就是汉语成主导。
2014年,科学出版社出版了《20世纪物理学》,这套三卷本的译著是刘寄星老师主持的、几十位国内优秀物理学家翻译的,它全方位地介绍了物理学在上个世纪里的发展情况。那时候,我刚来科学网博客不久,在推荐《20世纪物理学》的同时,我想也许可以征求志愿者把《百年纪念文集》翻译过来。
但是大家都很忙,都是许多事情要做,最后只有两位老师各自翻译了一篇文章:2014年10月,潘晓东老师翻译了《来自软凝聚态物质的深刻见解》;2016年3月,樊哲勇老师翻译了《从透射的观点看电导》。这件事还是干不下去。
2016年发生了一件大事,AlphaGo横空出世,干净利索地干掉了韩国著名围棋选手李世石,向普罗大众宣告了“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以前,机器革命把人类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现在,信息革命将要把人类从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我们正站在人类历史发展的分岔口,未来不外乎两种情况:大同世界和黑客帝国,或者说共产主义和黑化版的共产主义。真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何去何从,孰吉孰凶?你知道吗,谁知道吗?
同时,“人工智能+大数据”在自然语言翻译方面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通天塔可能真的要建成了,未来的科学语言可能真的要由Chinglish占主导了。这个未来不是我喜欢的未来。
2017年,我读了科学出版社几年前出版的、齐民友老师独自翻译的《普林斯顿数学指南》。虽然齐老师说,其中内容“有很大一部分是我所不熟悉,或者完全不懂的”,但是我对他真的是佩服不已。我觉得,独自翻译某本总览领域全局的书,既然数学可以做到,物理学也应该能做到——毕竟这并不是真正的专业书籍。
其实,此前我尝试过一次。2016年10月,我把百年纪念文集pdf文件转化为word文件,试图用语音软件帮助自己翻译,也就是说直接说话、绕过打字这个环节。我翻译了一篇文章《晶体管的发明》,但是翻译得完全不成体统,我猜想质量大约跟机器翻译差不多,唯一的好处是能够让自己大致知道这篇文章讲了些什么。然后我觉得还是忘掉这件事吧。
2017年2月,我又把它捡了起来。花了大约十天的功夫,把word英文稿按照原文分好段,再用机器翻译把每段后面附上中文——我希望这样能够让我减少打字的负担,后来我发现,好像确实有一些效果。但是,至少对于这样的文章来说,现在的非商业版软件的翻译完全不靠谱。
2017年11月26日,我有了一份初稿。然后,我把这份非常简陋的初稿转换成Latex文件。准备再修改一遍。但是在12月,可能因为确实有些累,也因为突然有些其他事情要忙,以前的那些业余时间都用不上了,所以没有多少工作。
2018年3月24日,终于修改完了。然后就有了一份打印稿,可以做个物理小实验了。
当然,现在这份书稿还有很多问题。首先,图和参考文献还没有放进来,这个不难。其次,正文中参考文献的格式,这个也不太难,就是太烦了,因为原著就不统一,我可能也没有耐心去做。第三,人名怎么办?现在的科技译著里似乎偏爱不翻译,直接用原文,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方法。我觉得,牛顿就应该是牛顿,而不是Newton,爱因斯坦就是爱因斯坦,而不是Einstein,当然还有许多其他著名物理学家也是如此。但是,也确实有些优秀科学工作者还不是那么著名,我也不愿意一个个地给他们起中国名字。但是这种选择式的翻译人名似乎又不符合惯例。进退维谷,两难啊。
更重要的是,54篇文章涉及到物理学的方方面面,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够全面了解的,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象《20世纪物理学》那样每个领域分别找到合适的译者,但困难不就是因为大家没空吗?别说翻译了,找人校对都不现实。如果还有人不相信的话,只要去看看《普朗特纪念报告译文集》中译本的序言就知道了。
所以,这个译本里肯定还有许多物理内容方面的错误。如果有时间,我大概会把打印稿再看一遍,尽可能地发现并修改错误之处。如果将来能够出版的话,出版社的编校人员也会发现并改正更多的不足之处。但是可能还不够。
我打算采用高德纳(Donald E. Knuth)的做法,他奖励每个发现其著作中错误的人2.56美元(256美分),因为这正好是16进制里的1美元。如果这本书出版的话,对于发现的每个错误,我打算用6.63元(663分)感谢第一个发现者。任何已知的错误,将会公布在我的博客里。“普朗克的一小步,中译本的一大步。”这些错误指的是事实的错误,而不是翻译的风格:为了读起来通畅、符合中文写作的习惯,我把无数的被动语态改为了主动语态甚至是祈使句,当然还做了其他一些更为激进的事情。
为了保证自己不因此而破产,也许我应该更仔细地修改译文,也许更好的办法是干脆就不要出版。到底怎么做呢?我还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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