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传》不可不读也

随便谈谈吧。更合适的题目应该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但我这个人比较腼腆，还是悄悄地说吧。

我的生活圈子很小，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学校，又碰巧发现了读书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对世界的认识大致都来自于书本。虽然我也从书上了解到，“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甚至还知道“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但是，总觉得那不是我的世界——幸好我也确实只需要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尽量远离那个不是我的世界。

我喜欢物理，也喜欢读些文学作品，还愿意了解一点点数学知识，以及社会运行的规律。所有这些知识，我都是从书上得来的——有正儿八经的书，也有乱七八糟的书——我对什么事情感了兴趣，就会去找些书来囫囵吞枣地瞎读一通。

数学我一直搞不太明白，虽然读了很多书，做了一些题，也勉强达到了国内研究生做论文之前的学业水平，却总是体会不到他们说的数学之美，所以虽然知道很多伟大的数学家，了解他们的事迹，却很难把他们当作自己的英雄。

人性和社会都太复杂了，每人都牵扯在里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无论吕思勉还是乔姆斯基，他们讲的道理要么是一个聪明的高中生就能理解的，要么就是谁也搞不清楚的。反正在我看来，都没有超出中学政治课的范围——当然了，是三十年前的中学政治课。所以，我更佩服那些把这种内容放到中学课本里的人。

文学艺术需要天分，而且文艺作品需要时间的检验。20年来的各种网络文学，虽然也有可能让你觉得有趣，但实际上远不如金庸古龙梁羽生、以及王朔王小波，更不用说老舍和鲁迅了。古代的诗词曲赋是中国文学的瑰宝，读者的欣赏品味或许不同，但屈贾、李杜、韩柳、苏辛是每个人的英雄，更别说“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太史公司马迁了。

物理是小众的事情。虽然人人离不开物理，中学都要学物理、高考都要考物理，但是大部分人一旦有了机会就坚决地逃离物理。生活已经如此残酷，何必再努力探求真相呢？但是很偶然的，我学明白了大学普通物理，还做了一些研究工作，所以有很多物理学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牛顿、爱因斯坦就不用说了，他们是每个人心目中的英雄；经典物理时期的巨人，量子革命时代的天才，也不用说了，他们都是那么的幸运，就像爱因斯坦羡慕牛顿那样，“幸运啊，牛顿！幸运啊，科学的童年！”除了这些物理学巨擘，每个人都还有自己的英雄——而成为英雄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因为其专注的研究和深刻的结果，如莫特、巴丁或者黄昆，“一个人掌握的知识不是越多越好、越深越好，而是要和自己驾驭知识的能力相匹配”；有的是因为其宽广的知识和超强的能力，如朗道和费曼，Solve every problem that has been solved；还有的是因为他对科学哲学和科学社会学的深刻认识和具体实践，比如贝尔纳、安德森和杨振宁。尤其是安德森（P. W. Anderson），无论是50多年前的More is different，还是30年前的反对超级对撞机，不仅在当时是切中肯綮、直指要害的，即使在今天也仍然有现实意义。

我没有语言的天赋，从来学的都是哑巴外语。在工作以前，我对物理的了解基本上都来自于中文。有几本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黄昆的《固体物理学》，于渌郝柏林的《相变和临界现象》，赵凯华的《定性和半定量物理学》，以及冯端金国钧的《凝聚态物理学》。在英语作为事实上的科学世界语的今天，物理学在中国的发展进步仍然离不开采用中文的物理教学和各种各样的中文书刊，而且中文仍然有可能成长为世界性的科学语言，因为现代汉语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也没有英语那样过分专门化的弱点。在此过程中做出贡献的，不仅有上面提到的这些人，还有许许多多不那么有名的人，比如说《20世纪物理学》的译者们，再比如说我的硕士导师曹烈兆老师，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我觉得他们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因为他们就是鲁迅所说的那些“中国的脊梁”。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PS：

虽然早就有心写这么一篇文章，但最直接的触发却是曹则贤老师的微信。

他告诉我，安德森刚写了一篇文章谈论高温超导理论，他自己的和别人的。在文章的最后，安德森总结说：

All the fuss about a "mystery" seems almost a fiction providing gainful employment for theoriests.

知乎的某位匿名作者是这么翻译的，

所有关于“超导谜团”的小题大做，基本是理论家为了有利可图的职位杜撰出来的。

这位匿名作者还写了个段子，安德森怒斥群臣：

当朝大学士，统共有五位，朕不得不批评四位，诺奖得主，朕不得不批评一位。看看这几个人吧，哪个不是两鬓斑白，哪个不是学界的栋梁，哪个不是朕的亲密战友，他们搞错了，朕心要碎了！Mott把江山交到朕的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朕有罪于学界，愧对老爱，愧对天地，朕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还有你们，虽然个个冠冕堂皇站在朝上，你们，就那么懂吗？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比这几个人更不懂！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脑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好好读读我以前的论文！

Philip W. Anderson, Last word on the cuprates, arxiv: 1612.03919

Philip W. Anderson, Personal history of my engagement with cuprate superconductivity, 1986-2010, arxiv: 1011.2736

如何评价P. W. Anderson挂出的文章：Last words on cuprates？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3639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