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祖母去世55周年纪念日。非常惭愧，这是我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中，写下的有关祖母的第一篇文字。

根据家谱上的记载，祖母靖氏，生于光绪癸卯年八月十四日午时，即1903年中秋节的前一天，卒于1960年农历8月21日（公历1960年10月11日）子时。享年57岁。

祖母去世的时候，父亲抱着一岁零三个月的我给祖母送终。我从小生性敏感，记事很早，但祖母去世时我毕竟太小，对给祖母送终一事我毫无印象。祖母去世的时候，姐姐已有四岁多，我问过姐姐，记不记得祖母平时的样子和去世时的情形。姐姐记事晚，说不记得了。

祖母本人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直接的印象。在我的童年时代，我又觉得祖母的影响如梦似幻，如影相随，并未曾须臾离开过我。童年时代，我经常从村子里大人的口中听到他们谈论祖母的故事，大人们口头都是叫祖母为“疯子婆婆”“瘫子婆婆”。祖母由于中风，左半边身子瘫痪，十余年间，她竟能腋下架着家里的一条煚凳（是厨房灶下递柴火的人坐的一个凳子，是我们家祖传的一个凳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煚”字），瘫腿在地下拖着，在村里找人聊天。长大后，我问过父亲很多次，祖母是怎么疯的。面对我的问题，父亲总是低头不语。一直到我人到中年，有次我又问起此事，父亲才说：“么样疯的，——36年先是你爹爹^①死了，接着年把时间，你一个伯一个叔也死了。”

我出生的年代，正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肚子的年代。小时候，父母亲常对我讲起，59年，60年，那时祖母天天吃糠，导致大便板结排不出来，只能趴在凳子上，让母亲用竹片或小树枝往外挑。

听着这些，有时我会想，要是我晚出生几年，也许祖母就能多活几年吧？

我问母亲，婆婆抱过我吗？母亲说，冇抱过，她手瘫了一边，用一个手抱怕摔了你，摇窠^②里摇过你。

我一直在心里想象着祖母的样子。像当年农村老人一样，祖母自然没有留下照片。母亲和祖母一起生活过十余年，我问母亲，伯伯^③长得像婆婆^④吗？母亲说，不像，你婆婆是个方脸。我又问母亲，我们孙子辈哪个长得像婆婆？母亲说，孙子辈就你有些像。我又问，第四代中那个像？母亲答，老三家里大姑娘程璐有些像，大脸盘。

半个世纪以来，我家几次盖房，家里和祖母有关的什物，基本都没有了。就是那条煚凳，由于我的细心，一直保留着。我曾反复嘱咐母亲要把它放好。每次回家过春节，我都要把这个煚凳子找出来看一看。前些年，有次回家过春节，我找这个煚凳没找到。原来是母亲嫌它碍事，把它扔到屋外面的杂物堆里。看着遭遇风吹雨淋的煚凳已快朽了，我有些莫名的心疼。事后我又固执地把它收拾到屋子里放着。

这是祖母坐过的凳子，凳子上有祖母的味道。

小时候，我从未见到过祖母娘家人到我们家来过。偶尔听父亲讲过他一个舅舅的名字。大学毕业后，我曾多次起心，要找到祖母的娘家湾子^⑤，去看一看。祖母的娘家，父亲小时候当然是去过的。据父亲描述，他的家婆^⑥家，和我的家婆家距离不远。母亲没有去过祖母的娘家，但母亲回我家婆家时，有时会路过祖母娘家的湾子后面。要是父亲健在时带我们去祖母的湾子，那就熟门熟路。可惜我没有抓住父亲在世时的机会。

从父母亲口里得知，祖母娘家的湾子，叫“靖个里”。我最近用手机上的高德导航搜索了一下，发现武汉市新洲区有好几个姓靖的湾子，但没有叫“靖个里”的湾子。也许叫靖家湾吧。最近几年，我老和母亲谈起，下次回家，我一定要找到祖母娘家的湾子，在祖母娘家的祖坟上，磕几个头。这是青枝绿叶向老根磕头啊。

等我找到祖母长大的湾子，我要把手洗干净，不用电脑打字，用最好的钢笔好好写一篇题目为《祖母的湾子》的文章。

（初稿于祖母去世55周年纪念日之农历八月二十一日即2015年10月3日，修改于2015年10月4日。）

注释：

①④在我们老家，孙子辈叫祖父为爹爹，叫祖母为婆婆。

②即摇篮。

③在我们老家，儿子叫父亲为伯伯。

⑤老家把村子叫湾子。

⑥在我们老家，外孙叫外婆为家婆或家家（音gaga）。“家家”的家，就是外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