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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加利亚访问记
我与保加利亚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尼科莱·斯帕索夫(Nikolai Spassov)教授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们都研究新近纪的大型哺乳动物化石,所以不仅每每在国际会议中见面,也经常通过电子邮件交流讨论相关的学术问题。2013年在伊斯坦布尔再次相遇时,我邀请尼科莱来中国考察甘肃和政的晚新生代哺乳动物化石,结果很快成行。就在他的这次访问期间,我们讨论了合作研究的意愿。2014年尼科莱在中国和保加利亚两国科学院的交流计划支持下又一次前来中国,与我们开展了实质性的共同研究。保加利亚的晚中新世三趾马动物群与中国的和政以及山西保德和榆社等地的情况非常相似,拥有大量哺乳动物化石标本,是我们进行对比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于是,2015年10月,我和博士生李雨、李刈昆一行三人,在尼科莱的邀请下,对保加利亚进行了一次富有成效的学术访问。
我们于10月20日到达索菲亚,尼科莱已在机场等候,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他。索菲亚的机场很小,离城也很近,进城的道路旁不时闪过洋葱头穹顶的东正教教堂,还有反抗奥斯曼帝国的纪念碑。尼科莱已经给我们定好了旅店,离博物馆步行10分钟。这里是索菲亚的市中心,街道很古老,建筑具有巴尔干半岛的特点。我们下午休息一下,4点钟出去走走,但下起雨来,没走多远。晚上在餐厅与店员交流起来比较费劲,当地人不太会讲英语。
第二天去昨晚说好时间吃早点的餐厅,却没有开门,也许他们没有听懂我们的要求。索菲亚很安静,8点钟在街上还见不到什么人。博物馆10点才上班,我们9点半出发前往。路上经过著名的涅夫斯基大教堂,旁边的圣索菲亚教堂外墙下有纪念无名战士的长明火。
涅夫斯基大教堂
来到博物馆,尼科莱的秘书带我们去参观。博物馆不大,但自然历史的内容依旧齐全,包括动物、植物、矿物、化石等等。动物剥制标本做得很好,而昆虫是博物馆的特色展品,馆徽的图案就是一只具有长长触角的天牛。化石所占的面积不多,一方面是受空间的限制,另一方面是阿塞诺夫格勒(Asenovgrad)有专门收藏展出哺乳动物化石的分馆。随后,尼科莱跟我们讨论了这次访问的计划:先在索菲亚博物馆用两天时间观察标本,然后去野外地点,最后到阿塞诺夫格勒对化石藏品开展对比研究。
保加利亚自然历史博物馆展出的剥制标本
我们到半地下的库房观察标本,初看起来很杂乱,但标本的管理却非常有序,所有要看的化石都可以从记录清楚的名单上选取。他们的化石地点不少,材料也很丰富。我观察犀牛和三趾马化石,李刈昆看羚羊标本,李雨和尼科莱在楼上办公室讨论猫科材料,大家各自忙碌。
次日,专门研究三趾马的拉汀卡·赫里斯托娃(Latinka Hristova)来给我介绍博物馆的藏品和她的一些研究成果,这样我看起标本来就比较有针对性。地中海地区的三趾马有很多种,今天主要观察了三种三趾马的化石。也有一个在中国材料研究中遇到的相同问题,就是头骨容易鉴定,但要将头后骨骼归入某个种就比较困难,因为没有头与头后骨骼连接的骨架发现。不过,也看出一个问题,就是种的分布比较局限,这里的三趾马与东亚完全是不同的种,其实都可以划分在共同的亚属里。种的判断也可以有不同的标准,作为马这类快速奔跑的动物来说,泛欧亚大陆的同种分布应该是可能的。
这些年尼科莱领导的小组做了不少工作,发表的文章相当多。本地区有丰富的灵长类化石,这也是受到重视的一个原因。我就看到一个猴类头骨没怎么修理就放在标本柜里。他们人手不够,也说明灵长类确实比较多,要不早就修理出来了。
天气很冷,又一直下着雨,似乎今年地中海的冬季气候特点提前到秋天了。研究长鼻类化石的乔治·马尔科夫(Georgi Markov)中午来陪我们去外面的快餐厅吃饭,他会下中国象棋。傍晚下班后李刈昆跟他对战三局,乔治赢了最后一局。晚上我们乘地铁去大学的俱乐部打乒乓球,李雨是专业水平,横扫索菲亚的大学生对手是可以预料的。
按照计划,10月23日我们出发去保加利亚的野外化石地点。10点半尼科莱准时来接,开了一辆宽敞的箱式越野车,由博物馆的动物学家亚森·伊格纳托夫(Assen Ignatov)驾驶。天正下着雨,我们先去博物馆短暂停留,乔治来道别,然后上路了。行驶在城中心较窄的街道上,两旁都是古典的老建筑;渐渐到边缘地带,有了现代的楼房,但没有摩天大厦。整个城市都是很安静的样子,路上车也不多。
索菲亚背靠着的群山全是茂密的森林覆盖,这个季节已经一片彩色,秋意正浓。车到郊外,山脚下散落着别墅或者村镇。我们在一个加油站稍歇,这时候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路旁的灌木结满了累累的红色果实。一路向南,都是在森林的陪伴之下,那些金黄色的树木特别明目。高速公路是新建的,可以看见两旁优良的新生代剖面。我们穿过村镇和森林,到达幽谷中的里拉修道院。这里依然是中世纪的拜占庭风格,修道院静卧在山溪旁。溪水被引入到修道院里,游人直接饮用,也许信徒们也相信有“神水”的功效吧。
群山环抱下的里拉修道院
下午抵达靠近希腊边境,属于保加利亚马其顿地区的哈吉迪莫沃(Hadjidimovo)。尼科莱也有十多年没来了,我们查勘了几处露头,最后询问牧羊人,终于在一座水库旁找到1号地点。在这里曾采集到最多的标本,现在也能很随意地发现化石。我就找到了三趾马的颊齿和第三蹠骨,尼科莱说是最好的纪念品。晚上来到一家干净朴素的乡村旅店,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叫波波夫客栈。晚餐大家围坐在壁炉旁,品尝着典型的马其顿食物,聆听着悠扬的马其顿民歌,聊到很晚还不肯解散。
暮色中的哈吉迪莫沃化石地点
24日早上起来,天边才刚刚露出晨曦,我们到村里朴素的教堂转了一圈。很快,看见阳光最先照在皮林(Pirin)山的顶峰,山顶是裸露的岩石,覆盖了少量积雪,但随着太阳升高,雪融化消失了。近处的戈采代尔切夫(Gotse Delchev)小镇也慢慢醒来,炊烟袅袅地弥散开。旅店主人准备了典型的马其顿风味早餐,很好吃的卷饼,然后我们喝了用各种野生植物配在一起调制的“茶”。
晨曦倾泻在皮林山顶
出发了,汽车逐渐爬上刚才眺望的皮林山,这里是国家公园,也是世界自然遗产。山上不仅树木茂盛,还有巴尔干特有的高大的波斯尼亚松(Pinus heldreichii)。在山顶可以看见半山腰被快速移动的云烟笼罩,秋天的树叶色彩缤纷,红、黄、绿杂陈,仿佛是在仙境之中。下山途中开始出现晚中新世的陆相沉积,是比较粗的河流相碎屑岩,中间夹有很多砾石,地层水平,厚度巨大,是进行生物地层研究的理想地点。
亚森在拍摄山谷中流动的云烟
下山后进入盆地,到达卡利曼茨(Kalimantsi),很老旧的村庄,但依然干净整齐。植被茂盛,树木长得很快,尼科莱他们原来发掘的地点都被新生的植物覆盖了。我们依然到达了原来的位置,能看见发掘的痕迹。尼科莱在村里有一个老朋友,我们去他家坐了一会儿。他自己酿葡萄酒,品尝了一点,味道不错。我们就在村边的小饭馆午餐,真巧,顾客里还有一个老人会说几句中国话。饭馆里装饰着各种野生动物的头部剥制标本,有野猪、狐狸、鹿等,还有整只的鹰。
卡利曼茨的路牌
乡村饭馆的装饰
下午开车走了好长时间,路上见到压死的蛇,亚森对巴尔干半岛的物种很熟悉,告诉我们是毒蛇。最后到达萧条的哥尔纳苏西察(Gorna Sushitsa),剖面更好,露头的厚度有200多米。村里已经很少有人住了,以前的村长和一些老人在教堂外台阶上坐着聊天晒太阳。我们找了几次路,终于下到谷底,化石非常丰富,又采到三趾马。这里也有中猴(Mesopithecus)的化石发现,所以很重要,将来可以在古地磁工作支持下,成为欧洲晚中新世晚期动物群的典型地点。
巴尔干山野的秋色
远眺哥尔纳苏西察的村庄和剖面
回到驻地已经很晚了,这是距桑丹斯基(Sandanski)20多公里的一个小镇。晚上去饭馆,尼科莱的另外一个年轻人朋友的全家也来相聚。饭馆里有人喝醉了,不断来找我们说话,但说的是保加利亚语,虽然双方无法交流,但知道他们是很质朴的村民。
保加利亚的夏令时在10月25日,即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结束。我事先已了解清楚,手机上的时间也会自动更改。虽然昨晚提醒了,但两个学生还是没搞明白,连尼科莱也忘了这件事早早起来。由于是星期天,小镇上没有店铺开门,我们找不到地方吃早餐。但今天是选举日,居民们都涌到街头,有咖啡馆可以坐坐。我们也就喝了一杯咖啡出发,重新翻越皮林山往回走,一路风光依旧迷人。到达戈采代尔切夫,终于发现一家面包店开着,于是我们坐下来解决了早餐问题。连小小面包店都有自己的WiFi,保加利亚的免费网络覆盖据说是全世界最高的。
继续向东北方向行驶,道路在罗多彼(Rhodopes)山区穿越。到处郁郁葱葱,森林覆盖率非常高,没有树木之处也是草地,看不到裸露的地方。这一带是穆斯林聚居区,村镇里都能见到清真寺高耸的尖塔。有一条窄轨铁路与公路伴行,穿山过谷,不过看来已经废弃,一路上没有见到有火车通过,但铁路保持完整。
挺拔俊秀的欧洲冷杉
在翻越最高的山口时,亚森停下车来拍摄原始的欧洲冷杉(Abies alba)林,每一株都纤细挺拔,高耸入云,非常漂亮而壮观。下山以后,是宽阔的山间谷地,两旁是丘陵。到达多尔科沃(Dorkovo),这是我们的参观地点,尼科莱多年前在此发掘,现在建成一个博物馆。多尔科沃小镇上教堂与清真寺并存,化石博物馆就在镇边,是一座全木结构的圆桶形建筑。主要的陈列是一头等比复原的奥韦涅互棱齿象(Anancus arvernensis),做得非常好,既有严格的科学性,又有艺术的观赏性,很值得其他博物馆借鉴。这个地点也有不少灵长类的化石,还有鸟类的材料,大厅里回荡着模拟的鸟兽呼唤和鸣叫。
多尔科沃别具特色的博物馆
傍晚到达普罗夫迪夫南面的阿塞洛夫格勒,拉汀卡已从索菲亚赶过来等着我们。晚上旅店的餐厅里一直播放的是希腊的流行歌曲,这里从6000年前已与希腊文化紧密联系,实际上是希腊文化圈的一部分。餐厅就是一个酒吧,电视上在播体育节目,但关掉解说,而放着很大声的音乐,以至于我们聊天都有些费劲,但本地人好像并不觉得。我们一直聊了很久,伴随着循环播放的歌曲,后面几天下来,都已经会哼这些调调了。
从10月26日开始,我们就在阿塞诺夫格勒工作,对比研究丰富的三趾马动物群化石,主要来自我们考察过的几个地点。我们首先参观了博物馆,规模不大,位于城内的小山顶,它就是索菲亚的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分馆。博物馆的大厅中是一具恐象的骨骼模型,化石发掘自阿塞洛夫格勒附近,原标本保存在索菲亚大学。一楼的侧厅是多尔科沃的化石陈列,二楼是哈吉迪莫沃和卡利曼茨的化石展览,后两个地点丰富的三趾马动物群化石也收藏在二楼的库房里。展出做得质朴而专业,吸引着人们前来参观,一天之内有好几队学生团体。哺乳动物的头骨化石相当多,骨架也有不少组装起来,包括中猴、豪猪、鬣狗、后猫、三趾马、羚羊等。
顶天立地的恐象骨架
珍贵的中猴化石
我们各自为阵,开始观察标本。跟在索菲亚一样,我和李刈昆在库房工作,李雨和尼科莱在办公室讨论食肉类,而亚森则给我们提供各种服务。拉汀卡其实是专门来帮我做三趾马工作的,真感谢她特意跑一趟。几天里我把三趾马的任务完成了,当然,只是在有限时间内的安排。实际上,标本非常丰富,看是看不完的,还没有做测量。这里的好处是同一地点的化石都收集在一个博物馆里,不像希腊萨摩斯(Samos)和匹克米(Pikermi)、中国保德和榆社的材料分散在世界各地,和政的标本也保存在国内甚至国外的不同地方。阿塞诺夫格勒收藏化石的地点层位信息清楚,可以进行很好的研究工作。
矮脚古三趾马
最后一天我的全部时间都在对比犀牛标本。由于化石很沉重,所以有的时候没有从展柜中取出来,就在陈列厅里进行观察拍照,结果站了整整一天。犀牛的标本不算太多,远少于三趾马,现在才真切感受到为什么在欧洲称为三趾马动物群。不过还是很奇怪,个体数量不应该差这么远啊。看完后进一步觉得犀牛的分类确实比较难,如果没有头骨,只有单个的牙齿,甚至是齿列,将近一百年前林斯顿(Torsten Ringström)就说过,这很难鉴定。
羚羊化石骨架
中午去饭馆时在街边的停车场遇见了阿塞诺夫格勒的市长,他正在争取下一届任期,到处都是他的竞选海报。他在中学时代跟随其生物老师、博物馆创建人科瓦切夫(Dimitar Kovachev)参加过化石发掘,因此对博物馆很支持,所以尼科莱与他也非常熟悉。
结束了在阿塞诺夫格勒的工作,10月29日返回索菲亚之前还有一些时间,我们还能参观附近的古迹和野外化石地点,也可以到博物馆做交谈和告别,与大家合影留念。早上遇见了热闹的集市,马路上都是摆摊的,很有在中国赶集的味道。实际上,也真跟中国有关,卖的商品几乎都是中国生产的。
在阿塞诺夫格勒博物馆前合影
我们去城市旁边的阿森要塞,阿塞诺夫格勒就因其而得名。车从盘山公路开上去,到了白色大理石裸露的地方,堡垒就构筑在上面。要塞已经废弃,但还有一座拜占庭教堂巍然屹立。这个山口从罗马时代起就是控制通往爱琴海要道的咽喉,千百年来宗教和民族一直在进行争夺。
扼守咽喉通道的阿森要塞
奇尔潘(Chirpan)的阿兹玛卡(Azmaka)发现了欧洲最晚古猿的一枚牙齿。我们穿过田野,来到这个地点,四周是肥沃的黑土地。尼科莱领导的发掘痕迹清晰可见,现场还有很多完整或不完整的化石暴露,继续发掘肯定会有更大的收获。中午就在奇尔潘稍作停留,很安静的小镇。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在高速公路上赶路了,回到索菲亚时正是交通的晚高峰,在保加利亚这些日子还一直没有遇见这样的堵车。
阿兹玛卡古猿化石地点
10月30日中午的航班,所以上午有时间去逛一逛街景。自然博物馆就在市中心,附近是政府的主要办公楼。这里也是古代的城市中心,从地下通道里可以看见发掘保留的城墙。14世纪的圣佩多卡地下教堂就在这个区域,但我们去得早,还没有开门。不远处是奥斯曼时期的班亚巴什清真寺,跟在伊斯坦布尔看见的样式相似。我们也在旁边的喷泉公园里坐了一会儿,和暖的阳光照着,有轨电车从容地驶过。
中国人对保加利亚的了解,季米特洛夫是一个重要的纽带,但东欧剧变之后他的陵墓已经被拆除,当地人似乎也不愿意提起。离得近的历史反而容易被刻意忽视,罗马时代的遗迹却都被认真地修复。
最后回到博物馆,跟大家一一告别。尼科莱非常热情,一定要送我们去机场,还是亚森驾车。机场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等我们一直办好所有的手续,进了安检才告别回去。整个11天的行程,尼科莱全程陪同,我们衷心感谢他的热情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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