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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如初
《地球第三极特刊——发现最极致的西藏》邀请我写一段关于参与青藏高原科考的经历,非常愉悦而兴奋地再一次回忆起那些难忘的场景。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就向往野外的生活,最初只是去捕鸟抓虫、野炊远足,到后来终于上了能有野外考察机会的古生物学专业,觉得非常的满意。果然,大学期间每年都有野外实习的安排,工作以后更是登山临水、饱览世界。不过,对于喜欢在大自然中探索,更向往探险的人,被誉为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高原无疑是心中无法遏制的憧憬。所以,当为执行973项目的研究计划,于2001年第一次前往西藏开展科学考察时,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然而,对普通人来讲,到青藏高原,尤其是核心地带西藏就有一些不同于其他地区的体验,在身体上最明显的就是高山反应。我自己也是一个反应剧烈的人,特别是有难以入睡的生理症状。到拉萨的第一个晚上就完全睡不着,第二天发现考察队的好多队员都有同样的情况。于是,我们就派人去药店购买安眠药,谁知空手而归,这才知道安眠药不是随便能买得到的。
我们的第一个考察地点是藏北那曲地区的比如县布隆盆地,1975年就是在这里,中国科学院第一次青藏高原考察队发现了为高原隆升研究提供重要证据的三趾马动物群化石。藏北开阔地带完全没有树木,空气更加稀薄,但经过在这里的锤炼,我们更坚定了在青藏高原考察任何野外地点的信心。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从此一发不可收,到现在我都算不清楚到底来青藏高原考察过多少次。这些工作地点中,有的是由青藏考察前辈们发现的,如布隆、吉隆、聂拉木等,而更多的是我们开辟的新天地。尤其以阿里地区札达盆地和那曲地区伦坡拉盆地的新发现令人震惊,不仅采集到大量的化石材料,更重要的是根据不同时代和不同类群的生物化石提出了关于生物进化与环境演变的新观点。
在藏北高原的伦坡拉盆地及尼玛盆地2600万年前晚渐新世地层中发现的张氏春霖鱼和西藏始攀鲈,其现生近亲都生活在亚洲、非洲的热带或亚热带地区。与这些鱼类化石伴生的植物群落中,包括典型的喜暖湿环境的叶型硕大的棕榈、菖蒲以及与浮萍类关系很密切的天南星科水生植物。由此证明,当时该地区的气候温暖湿润,海拔高度不超过2000米,在同一层位发现的水黾等昆虫化石也指示类似的古海拔高度。
而在青藏高原南北两侧的札达盆地和昆仑山口盆地500万年以来的上新世地层中,则发现大量适应于严寒环境的哺乳动物的化石,如最原始的披毛犀、雪豹的祖先布氏豹、北极狐的祖先邱氏狐、盘羊的祖先喜马拉雅原羊等。在这两个盆地中还发现了高度特化的裂腹鱼类的化石,结合生物地球化学证据,证明青藏高原在上新世已经接近现代的海拔高度。化石材料显示在第四纪之前,冰期动物群的一些成员已经在青藏高原上演化发展,而当时包括北极圈在内的广大地区正处于比今天还要温暖的环境中。冰期动物的祖先在青藏高原高海拔环境下的严寒冬季得到“训练”,使其形成对后来第四纪冰期气候的预适应,因此最终成功地扩展到欧亚大陆北部的干冷草原地带。这一新的发现推翻了冰期动物起源于北极圈的假说,证明青藏高原才是它们最初的演化中心,并由此提出了冰期动物“走出西藏”的假说。
在广袤的青藏高原的野外考察中,不断取得的科学收获让我们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和兴奋,但跋涉和探索的过程中也伴随着艰苦与辛劳,有时甚至会面临很大的危险。每次野外考察其实就像是一部历险记,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有惊无险,这也是许多喜欢野外工作的人所希望体验的豪情与刺激吧。
过去从萨嘎到吉隆必须依靠拖拉机牵引的驳船渡经过雅鲁藏布江,再翻越道路艰险的马拉山;有一次遇见堵车,我们的司机想从一条陡峭的小径绕过去,但实在是太陡,车像挂在石壁上一样,拼命冲到一半,却不得不惊险万分地倒退返回。我自己也曾有一次驾车的危险经历,至今想起来还非常后怕:一侧悬崖一侧峭壁的崎岖道路越走越窄,最后仅有一个车身宽,天又下起雨来,道路更加泥泞湿滑。我停车准备下去观察一下路面,打开车门正要迈脚,突然发现下边一片空白,原来车轮已到道路最边上,脚踏板实际上已经悬空,要是稍微快一点收不住脚步,直接就会跌落下去。头脑立刻一阵眩晕,赶紧收回脚,紧紧地关上车门,坐在方向盘前好久才平息住急速跳动的心脏。再无选择,只能向前,趁雨势还没有变大,尽量贴着右侧的石壁,终于通过了这一段险境。
在青藏高原的野外考察中,除了获得大量的科学证据,也能感受到社会的巨大变化。早先就算是住在县城里,旅店是通铺,食品常常是过期的,打个电话还需要通过接线员;但很快,条件优越的宾馆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来了,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在偏僻的小村镇也能采购到,而手机信号甚至在远离居民点的野外都非常通畅。感受最深的要算道路建设,前面提到的那些险情都与早期相当简陋的道路状况有关,但现在从国道到许多乡道都有硬化的路面,从拉萨到林芝甚至已开通了高速公路。
我们在青藏高原各个盆地发现的不同时代的古生物化石代表了不同的海拔高度,清晰地描绘出青藏高原逐步隆升的过程。随着生物的演化,直到今天,青藏高原形成了独特的生态系统,丰富的高山动植物成为地球上生物多样性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发现吸引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回到高原、回到西藏,永远保持着一颗在野外追逐自然奥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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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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