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你去了哪里？

周末加班，周中出去玩一天，可以躲避周末的人潮。这天去的是周口店北京人猿人遗址。

古脊椎和古人类学家在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确认了两种古人类，即距今70-20万年前的直立人“北京人”，以及距今2-1万年的新智人“山顶洞”人，具有非常高的研究价值。尤其是北京人的发现，回答了“爪哇人”发现后人类学的一个重要疑问，猿人和人的分界应该在哪里？北京人为“爪哇人”稍后时代的直立人，表现出明显的用火和使用工具（石器）的特征。

        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左），北京人头盖骨复原图（右）（图片来自网络）

 山顶洞人遗址。两个古人类遗址都在这座称为“龙骨山”的小山上

       猿人洞内第一头盖骨发现处（左）。鸽子洞（右），猿人洞东侧的一个洞穴。

在龙骨山上一共发现两块北京人头盖骨，第一块是1929年在现场发现的；第二块是1933年在实验室整理发掘物时发现的。第一块运气多一点，第二块勤奋多一点。两块头盖骨都在日军入侵北平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鸽子洞”是猿人洞东侧的一个自然坍塌洞，因居住野鸽子而得名，中华世纪坛“中华圣火”火种的采集处。

遗址和博物馆去过多次了。小学时父亲带我来过第一次，后来我带上小学的女儿来过一次，带访问所里的外宾来过一次，带组里的学生来过一次。这次来，是第五次了。过去遗址围在中科院古脊椎和古人类所的院子里，现在变成了国家4A景区，大有改观！最明显的是搭起了保护猿人洞的顶盖，修建了连接各洞，各发掘地点，以及所有景点的栈道，具有更多科普和游览的功能了。景区对某些风景年票和65岁老年人免费。

       龙骨山上依山势修建了保护猿人洞（1号地点）的多片式上盖（左）。猿人洞的入口（右）

        猿人洞内部。从鸽子洞看猿人洞（左），从猿人洞底看鸽子洞（右）。

  景区里面修建了不少人工景点和声光体验馆，是个带孩子来的好地方。 

景区也是个亲近大自然的好地方

景区后部有科学家纪念园。纪念园是杨钟健、裴文中、贾兰坡、尹赞勋、周明镇和吴汝康等几位科学家长眠的地方。他们在遗址发掘，古人类研究和博物馆建设方面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们相约身后葬于周口店龙骨山，常伴工作过的地方。

       科学家墓园

    记得很多年前曾在猿人洞石壁看到过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北京人在这里生活了30万年，直到20万年前洞顶坍塌，北京人从此不知所踪。看到这里，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悲惨的情景：在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忽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洞顶塌了！许多在洞里居住的北京人家庭淬不及防，突遭灭顶之灾。幸存的猿人来不及再多看一眼埋在岩石土块下面的亲人，拖家带口，抚着伤痛，一步步消失在黑夜的凄风苦雨中，婴儿的饥啼和伤者的哀嚎阵阵传来…。过去都说“北京人”和“山顶洞人”并不是承先启后的关系，所以北京人后来到哪里去了？一直无解。小时候心中那幅凄惨的背影一直挥之不去。

现在，道路更平整了，说明更详细了，可以把发掘地点的说明都细细看看了。 “地点”就是考古发掘点。1927年大规模发掘时正式命名。不知当时循何排名规则，1918年安特生首先发现化石的地点被排为第6地点。发掘一般针对的是沉积物。那些能够随水移动，又不会轻易被水飘走的动物骨头，集中沉积在某个地方，被泥沙掩埋保护起来。还有洞穴里面的堆积物，灰烬和兽骨什么的，被洞壁坍塌掩埋。这些掩埋的动植物残留伴随沉积岩的生成过程而变成化石。出土的动植物化石，是研究远古气候变化和生物进化的宝贵资料。

顶盖堆积。距今大约500万年前的早上新世。远早于北京人（70-50万年前）时期

有些洞穴的化石，应该不是水流沉积的，而是古人类生活中积累的。比如猿人洞里30万年的居住，使洞底的堆积至少达到40多米。聚少成多，多到成矿，“龙骨山”因此得名。“龙骨”就是各种动物化石，是名贵的中药。当年大马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龙骨山拉走了多少 “龙骨”？谁也不知道！

细看地点介绍，终于看出了点名堂。在15地点，除了别处都有的动物化石之外，还发现了灰烬、朴树籽、烧过的兽骨和石器等人类活动的遗迹。大名鼎鼎的第4地点，不仅有各种动植物化石，灰烬红土，还发现了一颗人类前臼齿！植物化石说明了当时的气候是温暖的，植被是灌木草原类型的。洞穴里的灰烬层用¹⁴C测到大于4000年的积累，铀系法对3～7层骨化石测定年龄为13.5万～17.5万年。两个地点的出土物都在20-10万年前，属中更新世末期。   

      第15地点。角砾堆积形成的山体，洞已经成了“危房”。拦起来不让进了。

看到这里，看见一位神态高雅的银发老太太，被一群年轻人簇拥而来。从她与年轻人的对话，以及用流利的英语向旁边的外宾的讲解，可以推测她是一位曾经在这里长期工作过的老科学家。于是我上前请教：第15地点是不是可以认定曾经有过古人类的居住？老先生说，目前还没有发现人类遗骨，难以确认居住，但可以肯定有古人类的活动。我又问，4号地点发现了人类臼齿，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呢？她说，应该是介于北京人和山顶洞人之间的古人类。我又问，猿人洞就是20万年前坍塌的，这里的古人生活在20万年前到10万年前，能不能说原来的北京人，在猿人洞塌了之后又在周围生活了一段时间呢？老太太笑了，她问我是从哪里来？然后说，目前的证据还不充分到可以证明猿人洞的和这里的古人类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着旁边的外宾急于询问老人家的神情，我硬咽下去了后面两个问题，郑重道谢后离开了。这一瞬间，多年前那个悲惨的场景似乎有了续幕…

洞顶崩塌后，幸存的北京人没有走远，围着龙骨山住了下来，住处包括15号和4号地点的两处洞穴。为了遮风避雨，躲避剑齿虎和中国鬣狗的袭击，保护火种，他们需要洞穴。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10万年！

       第4地点。在这里发现了一种处于“北京人”之后，“山顶洞人”之前的古人类的活动遗迹。

后来，他们还是不知道哪里去了。但至少不会是那种在风高雨大的夜晚走散在黑夜中，被嗅到血迹追踪而至的野兽撕碎的悲惨结局。 

       当时的两种食肉猛兽，中国鬣狗和剑齿虎。“北京人”的天敌。

4号地点的发掘颇具戏剧性。这个洞在1927年就发现了，1937-1938年正式发掘，发现了石器、化石和烧灰等人类活动遗迹。1967年，来北京“串联”的外地学生钻进洞里，发现了深处有一个过去没有看见的岩缝，后来被称为“新洞”（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但这个发现促使研究人员决心发起一轮新的发掘。于是，在1973年，在几年的修路和清理等基础建设后，在4号洞内的沉积物朝向新洞延续的地方，发现了前面提到的古人类臼齿。其齿冠特点说明是介于北京人和山顶洞人之间的古人类，认为是早期智人。被称为“新洞人”（20-10万年前）。新洞人的生活时期距离属于新智人的山顶洞人（2-1万年前）时期已经很近了。能不能说新洞人就是北京人和山顶洞人之间那个迷失传承中的一个环节呢？虽然如那位老先生说，目前证据还不那么充足，但遗址大门处的介绍，已经写着这里发现了三种古人类了。很明显，新洞人已经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四号地点洞内北侧的“新洞”

肃敬地凭吊了4号和15号两个地点后，很希望在第4地点原来的说明后面能再添上两句（带颜色字迹）。

“第4地点是一处南北向的洞穴-裂隙堆积，堆积物主要为黄色砂质粘土。1927年发现。1937-1938年进行正式发掘，获得石器和古人类用火的证据：灰烬、烧石、及烧过的朴树籽以及豺和鹿的化石。1967年在洞穴北侧发现另一小洞，后称“新洞”。“新洞”中的堆积物大部分是静水沉积，未发现化石和人类遗物。1973年的再次发掘中，在堆积物向新洞的延续部分，发现古人类前臼齿1枚，动物化石40多种，包括猕猴、鼢鼠、熊、三门马、李氏野猪、赤鹿、葛氏斑鹿等。时代为中更新世末期，距今大约20~10万年前，与第一地点的上部堆积相似”。

在这里生活过的古人类后称为“新洞人”，生活在20万年至10万年前这段时期内，正好是猿人洞（1号地点）坍塌，“北京人”去向不明之后。他们属于早期智人。目前暂时还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北京人”的后代，以及是“山顶洞人”（2万年前的新智人）的祖先。

这样就可以给人一个把“三种人”连接起来的故事轮廓。对我来说，那些走入夜雨中的背影，并没有从此消失。

其实，在周口店还发现了第四种古人类，地点在6公里外的田园林场，称为“田园人”（这次我们没有去）。田园人距今4万年左右，与山顶洞人同一个时期，属于晚期智人，但要比山顶洞人早1万年。

田园人是2003年发现的，出土了较多的，包括下颚骨和牙齿在内的人类骨骼。田园人的重要意义在于，从DNA分析可知，他是东亚人和美洲印第安人的直系祖先之一，与欧洲人已经具有了明显的区分。这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欧亚大陆东部最早的现代人类。那个说中国人是从非洲走来的说法受到了动摇。这是一幅多么让人兴奋的画卷！那些走远的背影，终于在晨曦的薄雾中又走了出来。他们历经风雨，一路走来，最终创造了辉煌的现代亚洲人种。中国古人类的传承续统，真像是一个遗失了的珍珠项链，如今散落的珠子，一粒粒地又被慢慢找回来了。

田园人研究能取得如此成果的原因，是发现的人骨化石较多。因此，成功地从一段腿骨上提取DNA成功，并采用了新技术把土壤中的细菌DNA区别开来。房山周口店地区由于特殊的地质环境，洞穴很多，这可能是古人类活动和遗存集中发现的原因，也许周边还会有更多的洞穴有待发现。此外，听说龙骨山猿人洞里面仍然存有尚未发掘的沉积物呢。

北京人去了哪里的科学之谜，大有希望被最后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