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聚会。它之所以引发后世关注，只因有那么几位英国文学界的名流，如此集中而又直率地道出了他们对科学的看法，抑或说敌意。

 

时间定格于1817年12月28日，地点是英国画家、评论家本杰明·海顿位于伦敦的书斋。那一天，主人在把诗人约翰·济慈介绍给另一位诗人威廉·华兹华斯、散文家和评论家查尔斯·兰姆等人后，拿出了自己的新作向客人展示。画面表现的是正待进入耶路撒冷的耶稣，他身旁站着其信徒牛顿及怀疑论者伏尔泰。

 

“你不该画牛顿！”略有醉意的兰姆责备海顿说，“这家伙是个除了三棱镜以外什么都不相信的人。”济慈同意兰姆的看法，称牛顿把彩虹所有的诗意都破坏了，彩虹在其眼里只不过是光谱的排列而已，所以他在碰杯时提议：“让牛顿见鬼去吧。”

 

“要抵制牛顿是不可能的！”海顿答道，“我们还得为牛顿的健康干杯，让数学见鬼去吧。”

 

此次聚会之后的第三年，济慈在他的长篇诗歌《拉米亚》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在接触冰冷的哲学的瞬间/世上所有的魅力/难道还会不消失吗/天空中曾有一道令人敬畏的彩虹/我们知道了它的质地、它的纹理/它的出现反衬出每天的单调和无味/哲学夹住了天使的翅膀/用规则和线条约束所有的奥秘/使萦绕天际的美丽和蕴藏的珍宝失色/使美丽的彩虹分崩离析……”

 

又过了将近180年，以《自私的基因》一书而蜚声世界的牛津大学教授理查德·道金斯，应邀在剑桥大学基督学院作1997年斯诺演讲时，第一次公开采用了“解析彩虹”这个标题，并引述他的同胞济慈那些对牛顿大不敬的言辞批驳之，借以表明自己的观点。在此前后，道金斯还作了一次题为《科学、虚妄和玄妙的诱惑》的演讲，为电台和电视台制作了几档科学节目。在上述科普活动的基础上，英国企鹅出版社于1998年推出了道金斯力作《解析彩虹——科学、虚妄和玄妙的诱惑》。

 

在该书自序中，道金斯坦陈：我们的生活被各种更贴近实际的、更温暖的因素，以及人们的期望和感知所主宰。那些谴责科学把生活中最温馨、最有价值的东西剥夺了的想法，是不可思议的荒唐。大多数辛勤工作的科学家和他本人的切身感受，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谴责。他说，他简直被这样荒谬的误解搞得几乎绝望，也不愿看到人们被各种歪理邪说所误导。

 

作为其主动回应的一个结果，道金斯写作此书就是要呼吁人们理解科学的奇妙，让人们知道：“科学给人们提供的深奥，是人们的心理能够承受的最高体验之一。这跟音乐、诗歌所能传递的极致的美一样，是最深刻的美感。”他分析济慈“不敬言辞”更普遍、更含蓄的意思是，科学不具备诗歌般的欢乐，干枯冰冷，没有活泼的气息，对一个年轻浪漫的诗人而言，实在是太沉重、太缺乏想象力了。

 

道金斯丝毫也不认同济慈的言下之意，乃至发出疑问：是否对理性的偏见压抑了诗歌飞翔的翅膀？他决心通过撰写《解析彩虹》一书，宣扬与济慈相对立的观点。此书的主题是探索奥秘，作者深信探明奥秘并不会失去诗意，相反，探明的结果更令人着迷也更加美丽。无论如何，当你解决一个奥秘之后，又会在其背后发现还有更多的奥秘，从而激起更丰富的诗歌灵感。甚至，“如果把科学的观点回馈给诗人，将会激发更伟大的诗篇”。

 

当然，深具科学情怀的道金斯绝非只是纯粹跟其文学前辈“较劲”。身为牛津大学“公众理解科学”讲座教授的他推出此书，亦有十分强烈的现实针对性。书中他列举多个实例，表达了他的某种担心：最近几十年来，由于电视、报纸等权威性媒体的煽动，占星术、特异功能和外星人来访已经轻而易举地侵染到公众的潜意识当中。这种倾向恰好暴露出我们本性中喜欢稀奇古怪事情的一面。可事后发现，很多飞碟事件和类人怪物，都是简单、拙劣的骗局，甚至可以说是几个世纪前的魔鬼和巫婆的最新版本；而各种各样欺骗性或梦呓般的解释，也太多了。书中以“虚幻的蒙骗”和“玄妙的解析”为标题的章节，就是专为受到迷信诱惑的人们写的。

 

书中同样也有诸多实例，探讨了涉及物理学、生物学、遗传学、脑科学等多个学科领域的有趣话题。作者也欲借此表明并“安慰”自己：科学本身就有不少值得骄傲的地方，真正的科学可以极大地满足我们喜欢探索奥秘的心理，我们完全可以用教育的方法同迷信作斗争。

 

这样看来，道金斯所做的，无异于是在阐释“科学的诗意”。

 

《中国科学报》 (2014-04-18 第18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