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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上游说
由于学界有关大禹治水地望的争论,同时也指涉着夏王国的地理范围及规模,因此争论尤炽,是整个夏史研究中最有魅力的部分。
虽然在学术界黄河上游说不甚流行,但也曾有人指认黄河上游的西戎故地为大禹故地 或夏族故地,后来又特别指甘青交界的积石峡是大禹“导河积石”,开始治水的地方。这种声音在积石峡下游不远处的青海官亭盆地喇家齐家文化遗址发现有被洪水毁灭的证据之后,正变得高涨起来。
其中尤以吴庆龙先生等最近在Science杂志发表的论文引起的反响最大。该文认为1920BC一场大地震引发黄河上游积石峡滑坡,形成一个巨大堰塞湖,溃坝后形成全新世最大洪水,冲毁黄河中下游堤岸,这就是大禹治水并建立夏的历史背景。
可以说这篇文章所提到的事实和相关推论,极难成立。首先,让我们来看看科学事实。对于作为该文立论基础的所谓科学事实,与实际情况有重大出入。
我们看上面这张图。这就是吴庆龙等的文章讨论的主角,黄河积石峡大拐弯处。注意大拐弯处鞍部的最低海拔约为1970米。
上图把滑坡区放大。白色箭头为滑源区,a,b,c等为堆积区。滑坡崩积体残留区的海拔高程为约为1950-2025米。上图左侧为上游,右侧为下游。
但是,吴庆龙等的文章以积石峡崩积体残存部分的最高海拔2055米为据,将堰塞湖面海拔定为2000-2025米,水深110-135米,从而得出库容量为11.3-16 km3的结论。
作者(吴庆龙等)没注意到以下两项事实:
其一,所在山脊鞍部最低处海拔只有1975米、2007米,由于该山脊也是堰塞湖坝体的组成部分,故堰塞湖面最高水位若超出山脊鞍部高度,湖水就会从此溢流而出。
其二,崩积体残存顶面呈斜坡状,从侧边最高海拔2055米处向江中延伸100米到边缘部位时,海拔下降了30余米;江对面滑源区底部亦为江右岸上缘,其高程海拔为1965米;崩积体与滑源区相距约600余米。
据此可推知,湖面最高水位大体在海拔1950-1975米之间,堰塞湖水深60-85米。
对此,经谢孟龙教授计算并告知我们,其时堰塞湖最大库容量约为5.8-8.5 km3;既使发生溃坝,其泄洪水容量约为5.1-7.8 km3,其规模与印度河1841年地震湖溃坝事件相当;并非如该文所声称的其为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洪水。
吴庆龙等的文章对于溃坝大水所具有的破坏力既含糊其词,又肆意渲染和扩大。该文例举坝址下游25公里处,位于二级台地上的喇家遗址被突发的大水淹没并留下厚厚一层洪积物,这一事实只表明这种由于溃坝造成的特大尖瘦型洪峰具有巨大的瞬时破坏能力。与降水形成的递增型洪峰不同,溃坝形成的洪水属沿途衰减型。自积石峡至内蒙古河口镇1600公里的黄河上游干流河道,沿途有诸多宽谷,更兼有非常宽阔而平缓的宁蒙平原,足以滞洪削峰。历史上黄河上游的洪峰,在流经宁蒙平原进入中游时,变成基流。
让我们再看这一张黄河的剖面图。箭头位置是积石峡的位置,HP指宁蒙(河套)平原。从这里大体可知,从积石峡到河套平原这一段河道,坡降大,基本上属于山地河道,流速快;只有到宁蒙平原、河套平原,才进入一个相当平缓而漫流的阶段。
所以前面说,“历史上黄河上游的洪峰,在流经宁蒙平原进入中游时,会变成基流。”而宁蒙平原由于宽阔平坦,当时存在大片无人区或少人区,所以既使出现象吴文所说这样的溃坝大洪水,在宁蒙平原可能会出现一时的泛滥大湖,但不会在人类记忆中留下深刻的记忆。大水经过宁蒙平原,再进入中游河道时,已经变成相对平缓的基流,不会对中下游造成冲击。
所以,既使出现积石峡溃坝这种特大型洪水,除了造成宁蒙平原河水泛滥之外,并不足以对中、下游造成大的破坏。
此外,吴庆龙等的文章声称巨大洪峰冲刷破坏自然堤岸,造成沿途支流入河口堵塞而需要人工大规模治理。这种情况实际上很难发生,因为自积石峡以下至青铜峡的600余公里河道多为狭谷急流,河道比降大,流速急,挟沙能力强,溃坝洪水造成河道大规模淤塞的可能性甚小;沿途汇入黄河的支流如大夏河、洮河、湟水、庄浪河等亦均为山地河流,其入河口既使临时被堵,其所造成的破坏区域亦很有限。
纵上所述,这次黄河积石峡溃坝事件假若成立,其影响所及,应仅限于黄河上游,且程度有限,更不用说会对二、三千里外的黄河中、下游地区形成大的破坏。
考古发现也表明,这次地震湖溃坝事件,甚至对黄河上游也没有很大的影响。位于坝口下游95km处黄河南岸二级台地上属齐家文化的大何庄遗址与秦魏家墓地,在发掘时其地层并未见到与此次事件有关的洪积物。
兰州盆地黄河边的诸多马家窑、齐家文化遗址,也未见有洪积物地层的报道。沿途支流大夏河、洮河、湟水、庄浪河皆为马家窑、齐家文化发达之地,诸遗址地层中鲜见与洪水有关的证据。
此外,吴庆龙等的文章将一次性的、历时甚短的溃坝事件与传世文献中所载大禹治水的故事作简单而直接的连结,完全没有任何依据,可能仅仅是出于作者的历史想像而已。
第一,文献所述治水的故事是一个长期过程,尧、舜、鲧、禹长期面对高水位事件而不停地修建和采取措施;但一次地震并不会造成几百年治水的需求。所以,假若把大禹治水的神话当作历史事实,这一偶然发生的灾害也毫不符合这一传说的内容。
其次,作者将偃师二里头视为大禹所居之处。假若如此,从空间而言,上文已经证明,溃坝灾害当时只能略微影响到黄河上游,怎么可能象该文所声称的那样,大禹跨越千山万岭,跑到千里之外的黄河上游山区去治理一场来去匆匆、跟自己并无关系而仅仅只影响小范围人群的所谓的大洪水呢?
其三,作者将二里头新时代的开始年代划定在1900BC,以配合其所做的溃坝年代推定,从而将此次偶然发生的自然灾害假想为中国历史的重要转折点,是引发其时所有考古文化发生重大转折的原因。
但这并不符合事实,首先,最新年代学研究表明,二里头一期也并非始于1900BC,而是1735BC;其次,山东龙山文化、河南王湾三期文化、陕西客省庄文化的结束时代,分别大约为1750BC、1850BC和1750BC,并非如作者所言为1900BC。
最近,另有研究者对积石峡堰塞湖的形成年代和消解方式提出不同见解。
张玉柱先生等指出,积石峡中狐跳峡巨型滑坡堰塞事件发生于全新世中期(距今8250±390年)。巨大的滑坡堆积体堵塞黄河形成了堰塞湖,它并没有发生突然地垮坝溃决形成异常大洪水,而是持续存在了2600多年。滑坡堰塞体受到溢流缓慢地切割,而使堰崖湖逐渐变浅消亡,最终在距今5650±210的时候消失,黄河逐渐贯通。
在积石峡堰塞坝体下游的调查,没有发现所谓“堰塞湖溃决大洪水”的沉积物。此说若正确,则所谓积石峡大洪水完全不存在,根本谈不上与大禹有任何关系。
总体说来,所谓大禹在黄河上游治水之说,破绽四出,不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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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31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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