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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江畔的好心人(17)

已有 2511 次阅读 2014-7-23 21:54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富春江畔的好心人(17)

我从大观山果园走出,是想到新安江去,据说可在那里开六谷山(即开荒种玉米)。这条出路,大概是到果园后,有人告诉我的,所以,一不如意就付诸行动。其实,我当时还不很清楚新安江在哪里,手头也没有地图,只知道循江上朔,一直向西走,可以到达。

杭州在钱塘江北岸;钱塘江东接杭州湾,西连富春江;富春江则由北支新安江和南支兰江会合而成。钱塘江很短,仅肖山以下一段,有钱塘江潮。富春江很长,经过富阳、桐庐、建德三县,自古亦是著名的风景区。而新安江从1969年新安江水库建成蓄水后,几乎整个淳安县成为千岛湖,更是现代的旅游胜地。水库建设开始动工,淳安乡村开始移民时,这时可能有一段混乱时期。无业游民是不是可趁这混乱时期,在那里随便开荒谋生,我不得而知。因为我当时没有实现开初的打算,走到哪里,而是在富阳高山村落户了。几年之后的文化革命时,我真有机会徒步进入湖区。当时还未蓄水,乡村已经无人,只见断墙残壁,有时还会见到返回的村民。

我从果园走出的第一天,肯定没有走出杭州地区。中午吃饭时分,来到一个小镇的饭馆门口。门口一个厨窗摆着许多凉菜,厨后的经卖者还忙着切肉准备新的。我没有钱买,却久久站在窗口,拨拨这碟拨拨那碟,终究不敢冒然端走。切肉者喊,买好的,快端走。我轻轻地应声说,我要换一碟,行不行?他说,可以,随便挑,挑好就走。于是我大大方方的端了一碟白斩鸡到桌上吃起来。我真有点怀疑他会不知道我没有付过钱,很有可能知道我没有钱,故意让我端走的。

与我同桌的有俩位农村大妈,看了看我说,吃这么好的鸡肉,不买碗米饭,多可惜。我说我没有粮票。她就找出几两粮票给我。我又说,我也没有钱了。正在此刻,突然走过一个男人恶狠狠的说,你们这些流浪汉,迟早都得抓起来。吓得两位大妈慌忙起身。但等那男人走后,她还是回身递给我几毛够买一碗饭的钱,虽然嘴里埋怨我不该讨了粮票,又要钞票。

中午过后,我就开始找过夜的地方。在大城市,这好解决,随便找个车站、桥下都可以。在农村,就没有合适的处所,何况已在冬天,露天很冷,如何度过这寒冷的长夜?一路上,已向好几位农民提出住宿的要求,都遭到拒绝。最后,在一个建房工地边停下来,又向几位正在劳作的农民提出这个要求。他们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已近傍晚时分,更不能放弃这个最后的机会了。我哀求道,哪怕是稻草堆,让我钻一夜也行。他们说,那绝对不可能,稻草堆是大队集体的,如果着了火,那可不得了。直到收工时,哪位年轻点的、约莫40岁的农民将我带回家,并与大家一起上桌吃晚饭。他家虽是一座茅草屋,饭菜却不错,大概刚杀了过年猪,一桌菜蔬,多大肉和猪下水。

饭后,他让我坐在灶门前取暖。在江浙一带,灶门在灶台的另一面,它对着柴仓,柴仓前有烧火凳。凳前设一灰塘,饭做毕后,灶膛内的炭火就退到灰塘内,还可以用来煨肉和取暖。他和一位老者也坐在烧火凳上抽烟聊天,就是不提我留宿的事。等我追问,他们说做好事也很为难,因为有过这样的事,半夜里求宿者却偷主人家的东西跑了。我无奈地说,我额头上又没写着“好人”两字,也不能向你证明我是好人,只有留我住了一夜,第二天我还在,才能说明不是坏人。

夜已深了,老人也走了,主人才拿了一件蓑衣铺到柴草上,让我睡在柴仓里。待我睡下后,又抱了一床网套给我盖上。第二天早上我当然还在,他两口子也很高兴,招呼我吃了早饭,又量了一升米倒在我的包里,送我走。

第二天走到富阳一个农村,据说这里就叫皇天畈。五十年代初,作为黄岩农校学生到杭州实习时,我们曾来过皇天畈。记得一次傍晚散步时,我们走到的路两边,都是一人高的茅草。村民说,现在村子附近有一个劳改农场,那应该就是原来的荒地开辟的。老年农民留我吃饭、过夜,夜里聚在一起聊天,叮嘱我不要到那农场去,勉得被抓走。有一位瞎子,靠打草鞋为生,送我一双草鞋。大家夸他说,好事就要做在眼面前,他又去取了一双给我。第二天早上,一位老婆婆带我走上大路,避开那劳改农场。

第三天走到新登,这是富阳的一个区级镇。在汽车站我乞讨到新安江的路费。一位大个子给了我一元钱,另一位给我一斤粮票。给粮票的就是高山大队支部书记孙火荣。他们是大队书记,结伴到县上开会的。听了我要去开六谷山的打算,孙火荣说,他们大队缺一个看牛的,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当然愿意去。于是他让我先上山找生产队长。这个大队真的在高山上,空手从山脚爬山,爬到名叫火烧基的高山村,也要花一个多钟头。晚饭时分,我终于找到了该村。村民很好客,已是1962年快过年的时候,家家生活都不错了,都招呼我吃饭。晚上,大家围着我问这问那,我一一如实回答,很快就知道我是大学生、家庭成分地主,支书让我来看牛。当时村里还没有电话,不能与县上开会的支书通话,队里其他干部研究了两天,还是不敢作主留我。最后叫我到公社去询问,如果公社同意,再回来。社员们都以为我只能走了,大家炒了玉米等,给我作为路上的干粮。我到公社后,竟没有一位领导肯作出明确的答复,最后有一位干部说,只要高山大队肯供你吃,我们不阻拦。所以我又回来了。

直到孙火荣开会回来,才正式把我安排在第一小队看牛,在作为小队仓库的厅房里安了个床铺,大队部还给我买了一床网套,老社员周昌生当年单身时用的、可移动的全套小灶具也给了我。我就成为高山大队的新社员了。马上就是1962年春节,许多人家送好菜给我,使我过了个好年。正月家家频繁待客,也请我这新社员作陪。我这叫花子,只穿一套破棉衣、有时鸡巴都会露出来的,竟成为桌上贵宾。这段时间,确是我一生中最被人尊重的时光。

我大概只看了半年牛,农忙开始不久,就参加田间劳动了。我农村出身,体力尚可,从每天挣七、八分到九分,一年多以后,就成正劳力,挣十分工了。最后,样样农活都拿得起:拔秧、种田,算不得最快,也不是太慢;犁、耙、耖,驾牛讲究选好犁路耖路,更要有点数学算计,才能犁得快,耖得平。与平地水稻田相比,山上的水稻梯田,糊田塍最讲究。因为梯田外坎最易漏水,所以田塍要用四齿田轧糊两遍,要结实,而且大小一致,绝对水平。最后用田轧头的两个齿拖出与顶面平行的楞线,非常美观。这些农活,虽是粗活,比过细木工,还有节凑。复职后,几次回去,都想再试一试,可惜都没有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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