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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已有 4352 次阅读 2016-6-5 17:58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车驶离老宅,渐行渐远,眼前越发模糊,泪如泉涌。办完了父亲后事,不敢让母亲独住,简单收拾杂物,带着母亲,去城里妹妹家。

父亲的身影一直萦绕在脑海,音容笑貌宛如眼前。

要做父亲遗像,才发现竟然这多年没给父亲单独照几张像,总觉得父亲的离去应该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但突然有一天,父亲查出绝症,走着进了医院,就没再清醒,没再起来,匆匆而去,措手不及,以至于遗像只能从父母合影里摘出,但慈祥安详,看着又不免潸然泪下。

父亲一生很平凡,想写篇文章纪念他,竟不知从何落笔,也不知应写点什么。

父亲生于1939年。爷爷走的很早,可能不到三十岁,父亲的印象里没有见过爷爷,父亲说起这一段也痛心很久,父亲的姥姥也年轻守寡,与奶奶一家两代寡妇守着大伯和父亲,据说还有个姑姑,还看过爸爸,但不幸早夭,父亲对她也无印象,大伯说起来不免落泪。

穷人孩子早当家,父亲说他8岁时候给地主放过马,小学上到5年级不再上,算是高小毕业,学历不高,当时好歹也算有文化。父亲的毛笔字写得好,自己非常得意,说有一次,比他低两届的贾福增,上学时突然发现没带仿影(写毛笔楷书的模版字),回家取不赶趟,父亲临时给写了一幅,老师竟然没发现有假,父亲对此一直津津乐道。

父亲书读得不多,但他的课本竟然一直保存完好,我上小学时,总会把他的课本拿给我,一年对一年,还是线装发黄的,我当时特别喜欢看里面的插图,回想起来应该是丰子恺的,很简洁,但令人浮想连篇,总感觉有回到了民国的感觉,只是后来都散失了,没有留存,想起来很是遗憾。

父亲喜欢抽烟,印象中,他年轻时候就一天两包烟,他一直告诉我不要抽,没好处,我偷偷卷了一棵纸烟,背着他学他的样子抽,结果天旋地转头疼的厉害,应该是上育红班时候,自此从不抽烟。父亲喜欢喝酒,有一次,他与同事,在宿舍,俩人各把一颗大葱,喝了一瓶白酒,让母亲骂没出息,他也不急。

至于他怎么学会抽烟,他与我说,当兵的时候,看别人下象棋,他便想学,人家说可以,不过学一盘一支烟,于是他便买了烟,也因此学会了抽烟。

我的象棋就是与他学的,但我很少能赢他,他棋瘾很大,我每次回家,总会拿出象棋,说杀两盘。

父亲铁杆贫农出身,根正苗红,人缘也不错,据说曾有被提拔转干的机会,在部队时让他指挥队伍演练,结果一塌糊涂,也就没了下文,这是母亲与我讲的,他从未提起过。

后来复员回家,赶上邮局招工,都喜欢从复员军人里招,有个造反派头头,本村的,负责招人,看到了父亲档案,因结了婚,认为好管,再一看竟然同村,就招了进来,好像在城里邮局做饭,说是北山,到现在我也不知是哪里。

我对父亲早期记忆有些模糊,因为不在身边,每月回家一次,回家总会利用工作之便给我带回油条或是炸丸子,放在小筐里,吊在房顶,抱着我,我便指着房顶说要那吃。

忽然有一天,晚上,父亲回来了,好像是烧汽油的机动三轮,拉着他的东西回来,那天我莫名的兴奋,月光特别亮,与堂弟满处乱跑,也不惧怕黑夜,父亲调回了镇里,天天骑车送信送报。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每到周六,就买半斤肉,一捆韭菜,加上细粉炒一大碗,做上一锅白米饭,特别好吃,从此便天天盼周六。

大概在我上小学时候,他不再骑车,换上了摩托车,摩托车前有个手动转向指示灯,我和弟弟妹妹开始研究,说往左拧左转,往右拧右转,但如果从上拧到下面呢?想着肯定会翻过来吧,便不再敢乱动。每到晚上放学,就盼着父亲早点下班,隔着十里路,听见隐约摩托的声音,便跑进屋,告诉母亲父亲回来了,待他一进家,饭菜刚出锅。

父亲那些年一直总说盖房子,放树、买木材、拉石头,母亲后来告诉我说父亲年轻时算过卦,说活不过四十,他怕留下孤儿寡母孤苦伶仃,想着趁这几年留下一套房子。后来房子也没盖成,他也安然过了四十岁。便又有人说是因为父亲积善破了这一劫:有年冬天,在村东刚结薄冰的大水坑里,救了个轻生的年轻人,棉裤都湿了,还记得人家家人为表示感谢,给父亲送了一篮子柿子,母亲挑了一个,留给最小的妹妹,剩下的又都原封送回,我眼巴巴的看着,没吃到。

父亲出生于农历八月二十五,按卦书上说,女占三六九,男占二五八,命好,他都占齐了。我印象里的父亲办事也总没条理,母亲很精明,所以凡事基本都是母亲做主,他也落个省心,凡事不操心受累,也算命好,但我总莫名的担心他。

上大学放假,回家,离家越来越近,我总盯着房上,看有无被子(人死后被子会扔上房),什么都没有,才安心进家,这一直不敢提起,直到昨天,圆坟回来,忍不住眼泪,与弟弟妹妹追思父亲,才说出口。

大学毕业,进了工厂,又一天突然心神不宁,熬到周末,做长途客车回老家,拉着他去县医院体检,他死活不去,我说我一周都没睡好觉,心里总不踏实,他才去,结果自无大碍。

父母年岁越来越大,妹妹不放心,便接父母与她同住。偶尔一次,去妹妹市里家,看父母都在,便问,你们啥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母亲说看你一天到晚忙,四处奔波,没告诉你,来了半个多月了,甚至后来父亲因眼疾和脑梗住院,都没告诉我,妹妹休了一年假,陪他们,这也一直让我愧疚,本来应该我做的,都是妹妹在做。

单位事情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少,父亲耳朵不好,听不清,索性啥事也不闻不问,每天拎个马扎下楼溜达,看抗日电视,一遍又一遍,也不烦,烟控制每天几根,妹妹还给他算了一卦,说要活到九十多,我们也一直一直这么认为,他肯定能长寿。

父亲脾气好,实在,单位里有名的,他同事凑父亲说,你看老闻干啥都不行,儿女却个个强亮,父亲也不恼,反而乐呵呵。

印象中父亲还真干过一架,退休后的事了,在集市上。看见卦摊,去算了一卦,先生说了一圈,最后说他是一儿一女的命,父亲耿耿于怀,怒不可遏,跟人家干了一架。父亲走的时候,是我和妹妹一起陪他的,弟弟去休息,妹妹后来忽有所悟:是不是指的他走的时候一儿一女在身边呀!

一个多月前,妹妹打电话,父亲说心口疼,妹妹拽着他去医院,检查说肺感染,住了院,竟然越治越重,两天后,到市里,一检查,肺癌晚期扩散全身了!!!

妹妹给我电话,泣不成声,说父亲已经不认识人了,我正在山西出差,闻此噩耗,星夜赶回,一路默默流泪,到了医院已是半夜,父亲已经不认识人了。

第二天,情况好转些,能认识人了,关于病情,大家瞒着母亲,也骗他说就是普通肺感染,治治就好了。我握着他手,做着轻松的样子,问他我是谁,他冲我笑笑:你是闻宝联呀!我也冲他傻笑,一背脸,泪流满面。中午看着他气色好一点,问他玩象棋吗?他说玩会吧,铺上象棋,摇起病床靠着,走了几步,全然没了章法,拿别人的棋子吃别人,然后咧嘴笑起来,我却控制不住流泪。看见大夫,父亲指着与弟弟说,你大哥比他们还忙呢。

外甥是父母一首带大的,一直守在父亲床前,与他说话,握着他的手,给他买了一堆小吃,可是他什么也吃不下了。背着大人去找大夫,还有什么办法,怎么治,问还能活多久,总想听到一丝侥幸,但没有。

父亲越来越重,一天一个样,后来索性滴水不进了,医生说随时都可能离去,偶尔清醒,便说你们吃,我不吃。半个月后,连续发烧,看着没有希望了,病疼受不了,吗啡也不见效了,赶紧联系120连夜拉回老家医院,亲戚本家都得到了消息,来高速口接,父亲竟然要挣扎着起身,冲人微微笑笑,竟然清醒些了!

在镇上医院,弟弟妹妹不断给他按摩肚子,倒便排气,胀胀的肚子渐渐下来,他不再闹疼,我们欣慰许多,又给他加上蛋白、氨基酸和脂肪乳,增强营养,一度清醒竟然能喝点水,看见外甥来看他,笑了,说这是我大外甥!等一周后外甥再来,他以经基本谁都不认识了,偶尔我不在身边,便断断续续说你大哥呢?我当时赶回单位开会,会间出来打电话,让妹妹把手机放他耳边,听我声音,父亲痛哭不已,其实他早已说不清话了,我不断安慰他,开完会,晚上赶紧赶回医院陪他。

弟弟妹妹想尽各种办法让父亲能舒服一点,怕父亲咯得疼,弟弟给他换了海面床垫,后来又买来充气床垫,弟弟手巧,还专门做了倒气的工具和氧气嘴。但,这一切只是徒劳!半个月后,还是走了!

六一,早上三点,感觉他呼吸急促了,有点不好,但总觉不至于有意外,四点半,我做大巴赶回天津。上午,问妹妹咋样,她说还是不太好,中午,说好多了,下午完事,赶紧又赶回老家医院,路上母亲电话,说父亲又重了,到了医院,呼吸平稳多了,只是呼一口气,半天才吸一口,腿上出现了紫斑,心里感觉不好,弟弟连续几天夜里值班,便跟他说我和妹妹值班,你睡会吧。次日凌晨一点多,妹妹喊我:大哥,你看看,爸是不是不出气了,我俩眼睛紧紧盯着他,希望他只是短暂停歇,能再吸口气,但半天,没再动,找护士量血压,人已经没了,身上还热热的,刚刚离去,我看了下时间,一点二十九分。

把父亲拉回老家老宅,单位同事、朋友,外地朋友闻讯都赶来,妹妹哭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我默默静静流泪,父亲离开我们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只能在记忆中搜寻他的踪影了。收拾着他的遗物,看到他平时喜欢的象棋,抚摸着发黑的棋子,泪再也止不住,失声痛哭,以后只能看着它追思父亲了,母亲拿出一件父亲的衣服,说给你舅穿吧,还挺好的,妹妹突然发飙,哭着喊谁也不给,都给他带走!

跪在父亲坟前,泣不成声,喊着爸那边要是好好的给我们托个梦,缺啥少啥告诉我们,你再转世回到咱家好不好,我们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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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褚海亮 黄仁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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