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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的罪恶

已有 3905 次阅读 2013-7-29 13:04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医学

医学是治病救人的,应该功德无量,何来罪恶?医学罪恶的话是村里的刘二奶奶说的,这故事先从张三爷说起。

张三爷是村里的大人物,年轻时参军,后来转业到省城工作。村里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能看出他是一个不小的官。张三爷的父母妻儿一直在村子里,所以他经常回家。每次回来,公社乃至县里的书记、革委会主任们都会前来看望,足见张三爷是很有地位的。这张三爷人很好,乐于帮助左邻右舍,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不忘本,这使得他威信很高。

张三爷是很精明的人,常常有先见之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审时度势,提前退休,将大儿子安排在自己的单位接班,二儿子安排到一个大公司,最小的三儿子则留在身边,一方面照顾自己,顺便开了一个小店。十余年后,大儿子升了官,二儿子成了很有地位的公司老总,三儿子的小店变成了大商场。张三爷儿孙满堂,家境富裕,又处处受人抬举,在村里人眼中,简直就是在过神仙日子。

可是,这世上的事很难有十全十美的。六十五岁大寿刚过,张三爷病倒了,而且很重。换成一般的村里人,恐怕就没命了。但张三爷不是普通人,他的儿子们迅速将他安置在省城最高级的医院里,接受最好的治疗,几天后,病情缓解了。

这命是保住了,但医生的结论是癌症晚期,要想治愈是不可能的,这就意味着张三爷以后再也离不开医院、病床、药物乃至手术刀了。他的儿子们都很孝顺,发誓要给老爸最好的治疗。他们的地位和实力,足以保证他们实现自己的诺言。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张三爷住的病房、负责治疗的医生、所用的药物,都是最先进最好的。每个探病的人回到村里,都会神飞色舞地大讲一番,每次都引起众人的羡慕和感叹。

但这病确实没法治好了。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张三爷一直躺在病床上。他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肯定没法记清楚了。就连进了几次手术室,挨了几次手术刀,也渐渐记忆模糊了。当初儿孙们的精心照看,慢慢变成了后来的护工护理。当初的探望者盈门,变成了到后来的门可罗雀。这一切,张三爷都看得很开。再后来,也无所谓看开不看开,因为他的每一天,基本上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陪伴他的,是插满周身的管子和各类药物。

有一阵,张三爷基本上成了植物人,什么病痛烦恼,他是不知道的。他的生命特征也逐渐衰弱,眼看就不行了。众人口中不说,但内心都觉得解脱了更好,于是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就在这时候,医院引进了一个高级专家和一批新仪器,院长立即决定优先治疗张三爷,那可是厅长董事长的老爸啊。这专家果然高明,仪器也十分先进,三爷的身上多割了几个口子,多插了几根管子,治疗就见效了。张三爷从毫无知觉,变得慢慢有了呻吟和抽搐。从每天呻吟三五次,抽搐六七下,变成了每天呻吟三十余次,抽搐二十余下,而且声音越来越高,幅度越来越大。院长大喜,赶快告知厅长董事长,众儿孙立即来到病房探望。三爷呻吟抽搐,他们心里不自觉地跟着呻吟抽搐,那感觉,实在说不出来。

再后来,张三爷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眼看又不行了,但医院还是有办法。他们割开了三爷的喉咙,又插了一个管子,接在一个机器上,三爷就活过来了。

村里有个刘二奶奶,是张三爷的同龄人。那刘二爷当年曾经和张三爷一起参军,但复员后回村当了农民,家境很一般。六十出头的时候,刘二爷得了重病。那时候条件差,只能在镇子上的卫生院里简单治疗一下。没过多久,刘二爷就走了。后来,刘二奶奶的儿子们逐年打拼,家境逐渐变得很殷实,也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富裕舒适的生活儿孙们的孝敬,让刘二奶奶很舒心。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给刘二爷治病。特别是听到张三爷在省城医院的治疗条件,刘二奶奶百感交集,连饭都吃不下了。

刘二奶奶八十四岁的时候,忽然执意要去省城看望张三爷。儿孙们劝不住,只好顺从她。好在老人家身子骨很硬朗,去省城的高速公路也很好,三个小时就到了。张三爷的儿子们得知老奶奶要来,十分感动,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候。医院的院长专家们不知何人大驾观临,也陪着等候。

刘二奶奶准备和张三爷好好说会儿话,也算是最后的告别。哪知到了医院之后,却发现她只能隔着玻璃窗户看一看,话是不能说了。她看着浑身插满管子不断抽搐的瘦小老头,忽然一阵心酸。又看到那喉咙口也塞了一根管子,忍不住哭了。从人赶快将她扶到休息室,七嘴八舌安慰她,老奶奶终于平静了。那院长赶紧过来,向老奶奶逐一讲述他们如何用先进的医学手段治疗张三爷的事。这老奶奶听着听着忽然发怒了,她冲着那些厅长董事长院长教授博士们吼开了:什么先进医学,罪过啊!罪过啊!你们作孽啊!作孽啊!众人面面相嘘,不知说什么好。他们隐隐约约却觉得老奶奶的话有些道理,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回家的路上,老奶奶不和儿孙们说话。只顾自言自语:你爸也不亏啊!你爸也不亏啊!医学有罪恶啊!医学有罪恶啊!

有人送给刘家一幅字,是陶渊明的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那幅字在墙上挂了很久,村里人不认得草书,更不知那是什么意思。有个在外地教书的人,放暑假回到老家,串门时对着那幅字看了半天。刘二奶奶就问:那是什么意思?教书人想方设法解释了半天,刘二奶奶似乎明白了点。从那以后,只要有客人来,老奶奶就开始讲解了,用的完全是她自己的语言:老天爷定了的事,该怎么就怎么,硬折腾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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