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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前三天,美国科学家宣布发现“引力波”。不管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过去的几天里一定被大众媒体对于这一重磅消息的报道所淹没。
人类耗资甚巨,付出了数十年的艰苦努力,才最终捕捉到这种神秘的时空涟漪,其科学意义早被媒体解读过无数遍。而从一个科研工作者的角度,我觉得更有趣的是它背后的那个武器——那个帮助我们“看到”引力波的“眼睛”——这是一种光学仪器,干涉仪。
只要在修过《大学物理》的人,都应该知道光学里干涉仪的概念。它的原理很容易理解,一束激光(电磁波)被分光镜(beamsplitter)分成两条相互垂直的光束。两束光分别沿不同的方向继续向前传播,被各自光路中的镜子(mirror)反射之后,又叠加在一起。激光的一大特性是在时间、空间高度的相干性。因此两束波动叠在一起是,会因为微小相位的差异而产生建设性(constructive),或者摧毁性(destructive)的相互作用,从而产生有规律的干涉图样。什么是建设性的叠加,想象两个波长一样,相位相同的正弦波叠在一起,会让波峰幅度跟大,波谷更深;相反的情况,一个波的波峰对应了另一个的波谷,自然就会相互抵消,形成destructive的叠加。当两束光从分光器到达镜子的路程一样长,且传播介质相同、条件一样时,形成的干涉是建设性的;而如果两条光路中的一条某些条件发生了变化,就会形成该光路中光束的相位发生变化,干涉条纹也就发生变化。下图即为探测引力波的干涉仪的简化原理图。图1为没有任何扰动的情况;图2中,引力波(以黄色表示出),会引起平行的光束传播路径发生变化,而引起干涉图样的变化。
探测引力波所用干涉仪原理简图
wikipedia
如果你见过任何一本教科书里干涉仪的图片,会觉得与上面的图没有什么差异,非常相似。甚至你也许跃跃欲试,想着自己买两个镜子或许可以搭建一台,探测引力波。是的,原理很简单,但是实现起来,谈何容易。
根据简单的理论推导可知,光路越长,越有利于检测,因此科学家们实际使用的LIGO干涉仪的两条光路长为4KM,直径1.2米;内部被抽成真空(10^-12)。引力波的振幅极低,为10^-21数量级,它引起的光路长度变化仅为约4x10^-18米。科学家们让光在光路里往返很多次,将“有效”的光路延长。而即使来回往返50次,即有效路程延长100倍,也仅仅将这个数字提高100倍,达到4x10^-16米。我们人类的头发直径约为10^-4米,这个数字有多小,读者可以有个感性的认识。
这样的设备建造了两个。相距3000公里,因为要同时观测到,才能证明数据的有效性。科学家们要测量到的波动(即前述的波动幅度),数量级上比比原子核还要小10000倍。是迄今为止人类测量到的最小的量,也就是说,目前的LIGO探测器,是人类历史上最敏感的仪器。
即便是这个设施运转正常,要从得到的大量的数据中捕捉到引力波,也是个艰苦的工程。仪器所在的环境中充满了各种噪声。因此还需要不少的辅助仪器来排除偶然噪声事件。这些辅助仪器又包括麦克风、地震仪、磁场计等等。
去参加光学国际会议,大家聊起来探测引力波的装置,都惊叹于工程技术,把这种最基本的光学仪器推到了极致。正如加州理工的LIGO项目网站上说的那样:LIGOexemplifies extreme engineering and technology——LIGO项目是一个把工程和技术推向极致的典范。当然,这背后必然是大量的科研人员及其复杂的分工合作。刚刚发表的描述引力波探测的科研论文有近1000位作者。而这一重大成果,也正是这1000名研究人员辛勤工作的结果:实验装置的设计、建造,实验数据的处理分析,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优秀的研究者。
这是一个典型的原理简单,实现起来却异常困难的工作。
其实这个消息让我想起了这些年接触的一些民间科学家。我这里指的并非广义的“民科”:比如那些不依靠主流研究经费支持、游离于体制之外进行独立但正常的研究的科学工作者;我是指并未接受过科学研究的训练,而又极其热衷于“研究”,经常把复杂的科学问题形而上、想当然地认为非常容易解决的一部分科学爱好者。想到这个群体是因为这些朋友有个共同点,往往看到了某种看似简单地科学原理,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理解透彻,并且跃跃欲试想要进行“研究”。
大约十年前的一个盛夏,在某个展会上,一位老者手拿一叠文件匆匆赶来。我刚好在就读的高校展台前做志愿者,老先生擦擦汗,跟我打招呼。介绍说他自己从事独立的研究工作,有个好项目,想找一些大学生一起做。我当时从未见过民科,觉得好奇,就问是什么项目。老先生从厚厚的文件里抽出一份给我,说:“年轻人,你看看,重大项目!”我拿过文件,题目就是《二十一世纪重大科研项目》。简单的浏览量一下,炎炎夏日,我竟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要做宇宙飞船。文件里描述了他的宏伟构想。稍有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航天器的复杂程度,从材料、化学、物理,到数学、电子、通讯、控制,几乎牵扯所有理工学科。载人航天器据说有数百万部件。即使倾举国之力,世界上也仅有寥寥几个掌握成熟的航天技术的国家,老先生居然要自己拉一个队伍做宇宙飞船!和他闲聊几句,发现原来他对航天器的认识与大明王朝的探月先行者万户相仿。
后来出国读书工作,又陆续接触了一些主动联系我的民间科学家。所研究的课题从物理、数学到医学,繁杂得很。他们多半是把自己的“论文”发来请我评价。遇到这种情况,我则一律婉拒。一来,这都不是我的专业;二来,我确实不知道如何应对,即使是一望便知的自顾自话,我也不忍心伤害别人的感受。
想要从事研究工作,须接受专门的训练。这并不是用门槛把普通人拒之门外。获取知识、钻研学问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利。而实在是因为研究工作和所有的职业一样自己的规律、方法和规则。道理很简单——与之类似,你生病之后是否会选择向一个没有经过医学训练的人求助?假若你是企业家,又是否会把自己企业的财务大权交由一个没有会计资质、仅凭直觉决定收支的人处理?
总结起来,这些热衷科学的民间科学家朋友有不少共同点:
不懂得科学发现成为共识、并作为人类知识的一部分的一般规律。拿随着引力波探测的报道,又开始质疑相对论的民间科学家来说,显然他们不懂得科学发现是如何发表、被同行评议,被同行接受,理论又是如何在实践中得到检验的。如何毓琦教授的文章所说,假若相对论是个骗局,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有那么多科学家都是同谋,这骗局实在是太高明了些。
不具备从事科学研究所需的基础知识。我国民间有许多热衷于建造山寨飞机、潜艇,还有前述的宇宙飞船等等各种宏大项目的爱好者。这些事物我们虽然都知道,甚至如飞机还常常坐,但它们简单的外表后面却是人类数十年上百年的研究、工程经验的积累。抛开专业知识就动手搭建,结果可想而知。而这些“爱好”,往往耗资不菲,还伴有危险。散尽家财也就算了——千金散去还会复来——但读到有人驾驶自己制作的飞机坠亡,真是觉得可惜。
不具备科学研究所需要的必备技能。且不说各个学科里各自所需的诸如实验技能,单单是从事研究工作最基本的逻辑、思辨、质疑的思维,就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即使高明的科学家,也会犯错,又何况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科学家的论文、著作,不能说“句句有来历,字字有出典”,也须严谨异常。一组数据,能得出一条还是两条结论?一个现象,究竟是哪个机理在起作用?科学家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质疑,与误导、思维定势、惯性思维作斗争。与日常生活里恰恰相反,优秀的科学家,每天做得最多的,是审视自己的判断,自己的结论是否站得住脚,而不是肆意无理的批评别人。
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会用理性的思维就某一个观点(argument)做出严谨的分析,进行判断。所谓大胆的建设,小心地求证。比如,何教授会专门成文,回应读者的留言里缺乏起码尊重的、毫不客气的无端质疑。文章也有理有据。而这恰恰是无理地批评者所不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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