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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我国著名水产学家、教育家、无脊椎动物学家,尹左芬诞辰100周年。尹左芬生前曾任山东海洋学院(今中国海洋大学)水产系系主任。尹左芬是我的大姨,她对我的成长有着很大的影响。
大姨比我母亲大18岁,我母亲基本上就把她当妈来看。当年我家和舅舅一家都住在青岛,大姨家住在齐河路,我家住在嫩江路,舅舅住在观海二路,相隔都不是太远。差不多每个星期舅舅和我们就要到大姨家相聚,非常热闹。那时正值荒年,物资供应紧张,大姨是高级知识分子,有“特供”,什么香烟啦,糖之类的。这些都是在市面上见不到的。所以,每次去大姨都要让他的弟弟和妹妹拿些回去。舅舅说,大姨是“华尔街老板”,咱们吃她去。
荒年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可文革却接踵而至。也还是由于大姨是高级知识分子,首先在学校受到了冲击。为了让大姨免受造反派的揪斗,我母亲就让大姨白天躲到嫩江路的家里。我家是旧式的日本房,有一个里外开间,连接开间有个小走廊,人待在里面不易被外人看见。大姨白天就坐在那里看书。躲过了文革初期的疯狂。可是,随着文革的深入,我家也被卷入其中。大姨在我家无法再待下去了。她就去北京看看情况。万万没想到,她刚一下火车,就被山东海洋学院到北京串联的造反派给认了出来,结果可想而知。大姨被押送回青岛,接受批斗。
那时尹左芬是水产系系主任,首当其冲的是被批斗的对象。大姨不仅被造反派剃了阴阳头,批斗她时竟还用一桶有红颜料的水,泼在她的头上,还称之为“狗血喷头”。其实这是骂人,对人不敬的一句成语,造反派却无知地将其转化为实际行动,实在可悲。大姨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女学者,即便经过这样侮辱性的批斗,她还是表现出心胸豁达的一面,能放得下,这让我非常敬佩。也就是她的这种精神,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坦然面对。
文革后期,疯狂热潮已过,各校进行整改,或整体下放农村,或撤消,或部分合并等等。山东海洋学院的水产系与烟台的水产学校合并,她随校迁居去了烟台。那时我适逢生病,大姨就把我接到烟台,共同生活了一年的样子。那个年代读书无用论盛行,可我依然在大姨的影响下学习英文。后来我考入中国科学院武汉分院,也与那年在烟台自学英语分不开。
后来,大姨从国家科委申请到了一个课题,是关于纽虫研究的。有了经费,就要全国跑,可她的同事还是嫉妒,撇着嘴说:“这下可以全国‘扭一扭’了。”可见人心之险恶。她出差到了湛江,采集到了珍贵的标本,但却无法判断是否就是新发现。就专门写信给依然还在烟台的我,让我用晒图纸给她描几个她认为有意义的图。她看了我描的图,给我回信,说我的图对她的科研工作很有帮助,为她解决了问题。后来她先后发表的“纵沟纽虫科(Lineidae)、枝吻纽虫属(Dendrorhynchus)的一新种——湛江枝吻纽虫(D. zhanjianggensis)的研究”、“异纽类纵沟纽虫科一新属新种——中华枝吻纽虫”以及“纵沟纽虫科(Lineidae)具分枝吻纽虫的一新属新种——疣多枝吻纽虫(Polydendrorhyn chus papillaris)等论文,填补了我国纽形动物研究的空白,成为经典文献,为国际海洋学界所瞩目。
1991年我的大姨去世了,享年78岁,学校给她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我记得当时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时,同时还有一位解放军的官员的追悼会。我大姨的追悼会先开,部队的在后。后面的人大概有点儿等得不耐烦了,便上前打探。我可以看出来,他们就是来催的,问大姨的追悼会何时能结束。海洋学院的人回答,“人还差好几车没到呢,要等人到齐才开始。”部队的人惊诧地说,“不会吧!”可是没过多久,几辆大轿子车开到了殡仪馆的停车场,从车上缓缓走下了胸佩小白花的大姨生前的故旧同事和学生。部队的人大眨着眼睛看着这个阵势,不再催了。在那个知识份子不那么被社会看好的年代,能以这种方式回答了部队同志,至少可以看出大姨在海洋学院的影响。
写于2013年感恩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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