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发生在北京大兴区的深夜大火，造成18死24伤，火场悲剧再度重演。

 

与任何火场灾难一样，大兴火灾是一系列错误的综合结果，需要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教训，要常常提起，才能发挥其应有的指导功能。

 

深夜发生的火灾，通常是没有人参与的缓燃火灾：没有纵火剂，没有强烈的点火能量，没有高温的火焰，只有一个较长时间的、从点火向燃烧的转化过程。不论是蚊香点火（南昌幼儿园火灾），还是电气失火（焦作天堂俱乐部火灾），过程大多在几十分钟到几个小时，如果安装烟雾报警器，可提早发现火灾的苗头，并及时灭火或逃生。

 

烟雾探测报警器通常有两种：火场电离子探测和烟黑粒子的光学探测。对于明焰燃烧的旺盛火灾，电离子探测较为有效，而缓燃的早期火灾，烟黑粒子光学探测更为适用。在某些重要的场合，如程控交换室，则需要安装两种不同类型的报警器。如果两种类型的烟雾报警器都动作，那么火灾的存在是非常可靠的，因此可以用来自动控制灭火系统的动作。

 

南昌幼儿园大火，河南焦作的“天堂”俱乐部火灾，北京大兴火灾，都是深夜发生的、缓燃为主的火灾。其中重要的教训，是缺乏烟雾报警器，没有及时发现火灾的苗头，耽误了宝贵的有效逃生时间，其教训是非常深刻的。

 

如何在火场生存，需要对烟气的危害、烟气的流动特征有初步了解。

 

现代火灾与古代火灾相比，由于阻燃剂的存在，使烟气毒性增加，致使火场伤亡率增加。现代建筑的保温环境也大大超过古代，因此节能环节也往往增加火场烟气的危害，因为烟气无处可逃。种种环节综合起来，使得现代火场的烟气危害增加，需要加强对避烟措施的认识。

 

克拉玛依大火的伤亡率高，与人群缺乏烟气危害常识，没有注意避烟措施有关。洛阳东都俱乐部大火，与火场烟气管理失当、没有注意排烟有关。辽源医院大火中的伤亡，与建筑主体内部联通有关，使得烟气到处蔓延，是建筑设计缺陷造成的。大兴火灾伤亡大的原因，也与建筑设计不合理，内部烟气流通没有阻碍，缺乏有效的烟气隔离装置有关。国内最典型的类似火灾发生在1993年12月13日的福州，不满17岁的少女董扬玲的一根火柴，导致了61人的死亡，其中的关键性因素，就是工人的睡觉场合与堆满燃料的仓库之间缺乏有效的隔离手段，一旦火场失控，烟气必然导致伤亡。

 

由于治安环境的恶化，我国流行安装防盗门窗。对于成员较少，熟悉逃生环境的家庭来说，逃生的难度不大。而在群体逃生的场合，这些安保措施，往往降低了人流的撤离速率，导致逃生过程出现障碍，致使出现伤亡情况增加。

 

逃生门没有冗余，是1941年美国一次舞厅大火的主要伤亡原因。当时一群非裔美国人在此集会，门口烧烤引发的火灾，唯一的出入口就在火灾的背后，而窗户有防盗窗，这次火灾导致几百人死亡。

 

北京网吧纵火案中，唯一的逃生门被泼上汽油，导致逃生容量完全丧失，之后的网吧整顿，提出了聚会场合逃生门冗余的要求。

 

现场使用卷帘门，卷帘门掉电后在重力作用下自动关闭，造成逃生的困境，这是1994年克拉玛依大火的主要教训。焦作天堂俱乐部大火，逃生困境也是由卷帘门造成的。

 

而卷帘门，根本就不属于合法的逃生门，因此只能用于仓库，而不能用于群体聚会的场合。

 

为什么服装厂可以逃避消防的检查？因为该建筑的原本是民居，民居是不需要通过消防检查的。但是如果建筑物的使用内容和性质发生改变，导致燃料危险性的增加，就需要进行额外的评估。旧房改造，是造成深圳舞场大火的主因，也是南方不少地区家庭作坊火灾的重要原因。把家居场所改造为生产场所，可以逃避对安全和消防的一系列检查，但也因此带来一系列的安全隐患，因为使用者和使用目的的改变，安全保障也就相应降低了。

 

大兴火灾发生之后，其中的人货混装和逃生困境，是显而易见的，只需要一位专职消防检查员就可以发现并指出。但是由于该场主没有注册，使该场所未得到合法安全监管的。

 

这不仅是消防问题，更是日常社会管理问题。保险公司的缺席，对于工场的安全具有重要的负面影响。负责任的场主，会在申请工场保险的同时，得到保险公司的检查人员的现场调查。而公司的注册，需要得到当地主管部门的监管和调查，双管齐下，安全隐患是可以排除的。

 

由于国内管理制度的问题，对消防问题缺乏经济的（保险）和行政的（消防管理）考察。大兴火灾的发生，提醒执政者重新考察制度的完善程度。

 

北京大兴火灾的发生，再一次重复了曾经多次发生的商住楼火灾现象，对当前的消防和保安制度带来一定的挑战，分析其中的制度陷阱，可以从更广阔的背景来认识这一悲剧。

 

我们应当首先认识到，消防问题的产生是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社会的产物。奴隶或封建社会的生产手段落后，不足以产生大量的物资累积，缺乏燃料的积累，因此可以通过简单的“宵禁”（控制点火源），就可以达成简单的防火管理之任务。而工业革命发展之后，机器化大生产带来大量的燃料累积，大规模的火灾问题，需要专业化的消防处理，这是各国消防事业都较晚出现的原因。

 

中国具有现代意义的消防制度出现在1902年，袁世凯引导的现代警察制度改革中 ，这是生产力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的标志，也是社会发展趋势的必然结果。

 

改革开放之后，生产力增加，带来大量的物质累积，这是火灾问题高发的关键性因素，需要从制度层面来认识火灾的发生原因。不能从制度层面来认识，必然导致人祸论广为流传，而重大火灾此起彼伏，屡禁不止。

 

大兴火灾的发生，与电动车的充电过程有关，意味着该车的安全有隐患，而产品的安全隐患需要通过产品认证来消除，对此美国通过私立的UL实验室（美国保险商实验室，Underwrites Laboratories Inc.）和FM研究中心（美国工厂互保研究中心，Factory Mutual）的产品认证来消除。相比之下，国内的产品认证制度处于萌芽阶段，如何规范市场的所有安全隐患仍经验不足。而且，国内的产品认证依赖国营企业，其本身的正当性没有经过市场的考验，比较容易发生标准降低的现象，这是需要制度制定者考量的一件事。

 

如何在市场经济的范围内建立产品认证，而不是靠政府信用建立产品认证，这是制度成败的关键。如何在产品的创新性和可靠性之间达成有效的平衡，需要对产品认证制度进行考察。

 

 

安全价格几何？这是一代又一代经济学家们试图回答的难题。不能理顺价格与投入之间的平衡，是人们不重视安全问题的经济学原因。消防领域的以人为本，是指生命是有价的，如果冒险，就需要承担其中的经济风险。为此，保险公司需要了解生命价格来制定相关的保险内容和监管环节。

 

由于广泛的国营制度，导致中国的生命价格低廉，在不能有效惩罚（即相当的赔偿制度）犯错行为的前提下，保险公司也没有积极调查真相，推广安全科普的动力。因此，消防工作没有保险公司的经济参与，就是有关部门的垄断行为，纯粹的行政管理容易发生腐败，这是一次又一次在火场悲剧中发现人祸的关键性因素。制度是用来防范人祸的，人祸论广传，意味着制度有缺失， 监管有不足，并因此导致不能深入认识火灾悲剧的现象。

 

与大兴火灾极为相似的是河南焦作“天堂”录像厅火灾，但当时灾后宣传的重点是淫秽录像厅的非法运作，而没有重视火灾教训的深入分析和广而告之，因此凸现火灾教训的传播困境。

 

通常一次重大灾难发生之后，需要进行三个方面的工作，才能有效排除类似灾难的发生：一是如何从数据提取教训？二是如何从教训总结规范？三是如何从规范进入实践？“天堂”录像厅火灾发生之后，全部66具尸体都进行了一氧化碳浓度的测定，对致死原因进行了相当的分析，因此可以说完成了教训总结的第一步。但是，笔者却说不出其对制定规范的环节和执行规范的环节带来的显著影响（可能有，但笔者没有参与过程，因此说不清）。

 

大兴火灾的发生，可以说“天堂”火灾教训没有得到有效利用的结果，这需要考问，为什么专业协会没有担当起知识总结和传播功能？

 

如果比较中美的专业协会，又会发现其中的市场因素。美国的消防协会（NFPA）和消防工程师协会（SFPE）都是自愿组织起来的，是需要维持自立自传自养的组织经营原则，所以需要积极行动，把所有的教训都分析贯彻下去。同时，美国的法律制度，保障业主采纳一定的安全标准，以便保证以人为本的赔偿需要。国内国营制度的垄断特征和专业协会的国有化倾向，导致对于重大灾难不敏感，即使有相关的法律法规，相关的赔偿制度的缺失，导致执行乏力，监察无效，因此不能为社会的安全承担有效的监管职能。如何在政府监管的强制性和以人为本之间达成有效的平衡，需要对专业协会进行改革并引入竞争性机制。

 

 

消防车难以靠近，这是衡阳大火伤亡的主因，也是德汇大火的失控原因。考察所有的重大火灾，都有外来救助的时效性问题，或者是报警延误，或者是响应延误，或者是难以接近，或者是资源不足（水压不够）等，都是和中国消防制度的非职业化性质有关，需要从历史过程来认识这一现象。

 

中国当前的消防制度，脱胎于日本占领东北三省的军事消防管理，也有大宋军巡铺制度的影响。军事化消防管理，利用军队的管理经验来对付火场的专业问题，重视响应速度和火场表现，对于火灾的专业性认识不足，因此不能有效对付防火问题。其中的缺陷主要表现在以下一些环节：火场有蛮干行为（新疆德汇大火），到场有延误（克拉玛依大火），战术有问题（衡阳大火），救人有偏差（洛阳东都大火）。

 

兵役制消防的优势在于人员年轻，勇敢，反应迅速；缺点是缺乏经验和培训，不能有效利用现代的工具和手段，缺乏保家安民的动力和荣誉感，对于需要保护的对象缺乏足够的认识和了解，对于历史教训不能深入理解和宣传科普，不能有效发动群众，过于依赖设备和技术，因此会发生上述的种种问题，这是需要长期的教育和培训才能够改变的局面。

 

 

非职业化消防制度的最致命的环节却是，没有重视防患未然的防火本质，防火的社会宣传有所不足。

 

为什么当前制度不足以保障科普需要呢？非职业化制度导致人才流失严重，相关人才没有终身学习和深造进取的动力，有理论和实战经验的人才不能继续在教育岗位工作，从事消防管理的人员缺乏整体的全面的认识，因此不能有效跟踪当前的火灾形势，及时有效地发挥安全科普的作用。

 

美国实行的是职业化与志愿消防相结合的制度，全职消防人员的重要任务是深入校园进行消防和安全科普。他们知道，父母最关注子女的教育，教育子女，不仅培养下一代高素质的合格公民，还可以影响他们的父母和亲属，让那些没有时间接受科普的人士，接受子女的科普教育，这是最为以人为本的选择。而国内对此的重视不够，没有考虑到经验传承和宣传科普的作用，存在制度性的缺陷。

 

总之，国内的火灾问题，大体反映在以集体为本的国营制度与以人为本的安全需要之间的冲突与困境。现代社会的发展和人民觉悟的提高，对于当前的安全和消防制度带来相当的挑战。建立以人为本的消防制度，需要从中国的消防历史和世界各国的实践中寻找有效经验，在投入与产出之间找到平衡，建立有效的应对当前安全挑战的制度。大国崛起，需要以人为本的制度保障，消防安全，也是如此。

 

（作者简介：麻庭光，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消防与安全技术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灭火技术与逃生行为。）

 

《科学时报》 (2011-05-04 A3 科学 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