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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周良 精选

已有 20940 次阅读 2008-1-27 10:40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与感悟|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我是在83年认识周良的。那年我做硕士论文,到云南曲靖蔡家冲出野外认识了他。当时他还是个高中学生,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也许他家在村里是经济上好些的,所以从曲靖搭班车到蔡家冲后就住到了他家,每天付两毛钱的食宿费。
   到周良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晚饭在他家的堂屋吃的。屋当间有一地炉子,用来烧水做饭。隔壁是牛圈,有两头水牛,我们吃饭的时候,它们也在嚼,夏季它们不干活,一天吃到晚。人吃的是大米、碎苞谷和豆类混合在一起做的饭,下饭的是些咸菜和红辣椒,一人端一碗。 吃饭的时候,周良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我说:我们这里生活不好,不如你们大城市,没得肉吃。我说你们这儿的粮食都是新鲜的,好吃。这是真话,加上饿了,能吃的东西都好吃。 记得当时村里还没有电,我们吃完饭天黑了,就围着炉火喝茶聊天。周良村里的两个伙伴也来了,他们对我这个城里来的研究生很崇拜,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似的,围着我问这问那,想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累了就去睡。睡房在牛圈楼上,有梯子可以爬上去。周良专门为我送来了一床棉毯,那大概是他们家能拿得出来、像个样子、能招待远方客人的一件东西。但我一夜都没有睡好,那种黑暗的夜晚我很久都没有经历过了,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楼下的牛常常有动静。老鼠也多,吱吱的叫,呼啦啦从我头边跑过,有一只还把我的头踩了几脚,一种在自家里撒狂欺生的嚣张气焰。我把电筒打开来照,却什么也看不见。用毯子蒙头睡吧,又有点憋气,毯子上也有我不熟悉的人味道。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四处爬,摸又摸不到。但肯定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会这儿痒,一会儿那儿痒,到处都起了疙瘩。
   折腾了一晚上,白天一个人出去跑路线,一点精神都没有。老是觉得腹部很痒。野地里见四周没有人,解开腰带,翻开内裤,发现上面爬着十来头虱子。我背上的汗毛顿时都立了起来,一身鸡皮疙瘩。过去见过虱子,但没有见过那么多、那么大个的,而且就在我身上。我宁愿老鼠们晚上在我头上跳舞,也不想那么多虱子在我身上安营扎寨。赶紧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掐虱子,吧吱吧吱响。掐了半天后,还是觉得没有办法接受它们在那里的感觉,就干脆把内裤脱了,挖一坑埋在土里,厚葬了那些喝了我血的东面。然后打空城记干了一天活。
   又到了晚上,我对去睡觉有了点恐惧感,就在炉边和周良喝茶聊天,聊到很晚,不好意思说你给我的毯子里有虱子。他很羡慕我在北京念书,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出去闯闯,一副很天真的样子。我一边和他谈读书学习等高尚话题,一边盘算今晚睡觉的具体方法。最后我把带来的速效感冒片吃了好几片,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要吃药,就告诉周良我吃的是维生素C。 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我们这里生活不好,不如你们大城市,没得肉吃。我赶紧说我在北京也吃这药片,不吃睡不着。感冒片里面含有扑尔敏,我又吃得过了些量,加上累了一天,一会儿就困得不行。赶紧爬上楼去,黑暗中脱得一丝不挂,把衣服都搭在绳子上,鞋也挂起来,转身倒头就睡。心想你们那些东西在我身上爱干啥干啥,眼不见心不烦皮不痒。
   我这样坚持了一个星期,直到把我带来的感冒片全都吃完。在周良的帮助下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就收兵回营。回北京的火车上就感冒了,头疼得不行。
   第二年我又去蔡家冲工作,因为是补点,经费也多了一些,就住在曲靖区委招待所,每天早晚坐客车来回。当然又找周良帮我一起干活。还给他家带了些豇豆,芹菜,辣椒等各种蔬菜,他家里人很高兴。那时他家还没有可以用来种菜的地,所以蔬菜是希罕物。他嫂子还把我带来的菜藏了一把在围裙下拿出家门,刚巧被我看见了,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猜想她这是往娘家带东西吧。
   我吃过周良家的饭,一起在露头上干过活,也被同一个部落的虱子们咬过 ,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回北京后我们常有信件来往,我给他的信多半是一些要读书、读了书才能有出息的鼓励;记得还给他寄过一些数理化方面的书。直到我85年出国念书后,还从纽约给他写过一封信,但没有回音,也许是没有寄到,也许他收到了没有办法回,我们从此就断了联系。
   差不多20年后,我的一位同行,一位美国老太太,因为和我原来研究所里的同事合作去蔡家冲做项目,见到周良。当然周良也给他们说起当年的我。老太太回来后给我寄来了两张周良的照片,是他在田头种地的工作照。照片上的他已经是一个沧桑的中年人,看上去比我还要老了许多,一脸木呐的表情,可以感到岁月带给他的痕迹要比带给我的更深刻一点。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在看一个老去的“闰土”,有一种心在发颤的感叹。周良终于还是留在家乡的土地上,没能出去闯天下。
   最近这两年,一位同事去蔡家冲工作,也是请周良帮忙,有了他的手机号,我们又联系上了。在北京时和他通过几次电话,知道他在村里做会计,是一个被人尊敬的人,家境也还不错。 他在电话上问我要不要做一床丝棉被子,说可以帮我做好了寄到北京来。同事说他们那儿出一种自然的彩丝,是当地这些年发展起来的特产。我一是没有需要,二是怕太麻烦他,三也不知道被子到底要做多大多重,就说以后有机会我去了再做吧。他的提议让我想起当年他给我送棉毯的情景;当然,隔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已经是今非昔比。他还把我看做当年的朋友,我对他也一样。我应当还有机会再去见到他,但心里多少有点顾忌——我宁愿保留记忆中那个要读书、想要出去闯天下的少年周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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