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正

看了国内针对唐鹏父母的报道，不少报道说干扰证人是重罪，可判高达10年，其实是不准确的。

首先中国读者需要理解，美国的正式全名称为美洲联邦（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它是五十个州的联合体。它的这种体制称为联邦体制（Federalism）——在美国建造者的最初设想中，主权在州，联邦共同体的目的是为了各州的共同利益，也就是说，除非要在联邦共同体的体制内解决的问题，社会组织管理的终极权力默认在州，联邦只是一个工具。经过数百年的发展，联邦越长越大越雄壮，州的主权变得次要，但是，在日常生活中，联邦与州权的分割却是随处可见的现实。

在刑法上，美国也有如此分明的法律界限，在联邦，有联邦刑法（US Criminal Code），而每一个州，都有州刑法（State Criminal Code）。美国总统到一镇上参观，如果在中国，当地官员会屁颠颠地鞍前马后侍候，侍候得不舒服，这镇长就当不成了。但是在美国，镇长跟你不感冒，理都不必理你。你是民选总统不假，我是民选镇长也没掺水，咱们各施其政。总统没有权力罢免民选的镇长，很多时候，如果总统还要继续参选，反倒要去拍镇长的马屁——镇长有一镇民望，那是能帮着拉票的。同样地，联邦刑法并不高于州刑法，而是州刑法的补充，比如刑事犯罪跨越了一个州的界限，联邦法就有了用武之地。联邦法跟州法有打架的时候，比如联邦机构处于某州范围，在其中发生的刑事案就都有了管辖权，则联邦会专门立法，厘清管辖权问题，联邦可以立法限制州权，称为超越州权（Exempt from State Law），把有争议的管辖权拿到联邦体系，这只是立法权大小有别，并不标志联邦法高于州法。

州法跟联邦法的半平等地位也体现在法院系统上，不少人认为联邦最高法院高于州最高法院，比如中国最高法院就要管省最高法院，但在美国是不行的。在州法范围内，州最高法院就是最高了，没有谁比它更高，除非在管辖权上排除它。在刑法上，大多数的刑事案件在州法范围内，打官司至多到州最高法院，联邦最高法院即使想管，也根本管不着。这种联邦体制，也往往折射到州以下的行政单位，比如唐鹏案件的主管部门是是江森县检察官，这个机构就不是州检察官可以管得到的，它的老板是江森县政府，在江森县政府职权范围内，州政府想插手也插手不了，除非立法夺权，厘清管辖范围，从而把相关责任从县政府夺过去。

回到唐鹏父母一案上，干扰证人（Tampering with Witnesses）是一项联邦与州法都有相关条文的刑事罪，关键是看那证人是哪个体系的。如果是涉及联邦案件，就适用联邦刑法，如果证人属于州案，则适用州法。唐鹏本身的刑事案件属于州法范畴，所以相关的干扰证人行为就适用艾奥瓦（Iowa）州法。查艾州刑法，艾法（Iowa Code）720.4是这样说的：

Tampering with witnesses or jurors（干扰证人及陪审员）

A person who offers any bribe to any person who the offer or believes has been or may be summoned as a witness or juror in any judicial or arbitration proceeding, or any legislative hearing, or who makes any threats toward such person or who forcibly or fraudulently detains or restrains such person, with the intent to improperly influence such witness or juror with respect to the witness’ or juror’s testimony or decision in such case, or to prevent such person from testifying or serving in such case, or who, in retaliation for anything lawfully done by any witness or juror in any case, harasses such witness or juror, commits an aggravated misdemeanor.（向任何法院审判或者仲裁程序、或者立法听证会中提供证据或者可能会被传招提供证据的证人行贿，或者威胁这样的人，或者用暴力或欺骗禁锢阻止他们，意图不适当地影响证人或陪审员的证词或决定，或阻止他们参与供证或履行其职，或者因为他们在任何案件中的合法行为而施加报复，骚扰证人或陪审员，都犯了超级轻罪。）

那么，什么是超级轻罪呢？在轻罪（Misdemeanor）中，艾奥瓦分三级，一是一般轻罪（Simple Misdemeanor），二是严重轻罪（Serious Misdemeanor），三是超级轻罪（Aggrevated Misdemeanor）。【见艾法701.8】

由于刑法专章中没有针对干扰证人的罪名进行惩罚的规定，那么就应用一般规定，见艾法9.3.1.2

When a person is convicted of an aggravated misdemeanor, and a specific penalty is not provided for, the maximum penalty shall be imprisonment not to exceed two years. There shall be a fine of at least six hundred twenty-five dollars but not to exceed six thousand two hundred fifty dollars.（如果一个人被定罪为超级轻罪，而在相关法文中没有特别惩罚条款，最大惩罚刑期不超过2年。案犯应当判罚起码625美元，但不超过6250美元。）

读者需要明白，这是艾奥瓦的法律，你向东南西北走，走出此州，就得要查看它州的法律条文了。在艾奥瓦是轻罪，在其它州也可能是重罪，一般而言，涉及暴力与威胁就可能是重罪，即使是在爱奥瓦，如果你使用了暴力，还有其它条文适用于你，如果适用，就会多重罪名都累计给你。举个例子，在北达科他（North Dakota）州，干扰证人就是三级重罪（Class C Felony），而针对此罪，可以判五年、罚款5000美元、或者二者并处。

在北达科他州，售卖证词证言者，即证人如果与干扰者合谋接受贿赂，则与干扰者同罪，同为三级重罪。但在艾奥瓦，则罪名加重，从轻罪变成了四级重罪。提供了伪证，又是一项四级重罪。

针对法律条文的解释，则会依赖于判例，又称为判例法（Common Law）。判例法中国有人译为普通法，那就不知所云，判例法并不普通，判例在法律上属有效法文，所以美国法官写判词都字斟句酌，因为他们在为以后的案例立法。判例法是为什么我靠翻翻美国法律条文无法冒充专家的根本，它太具体了，没有系统地学习，很难掌握。

回到唐鹏父母的案件上，如果目前爆光的信息是准确的话，唐父母以钱买供的动机无疑是可以证实的，网友嘲笑讽刺进行道德谴责都合宜，但我认为，检察官很难真正地将他们入罪，没有强有力的证明，让人信服他们实施了该行为，这是江森检察官放弃起诉他们的原因，致于添上文化差异这层外衣，无非使得这一决定显得有些人情味而已。有犯罪的想法，并将它说出来，还不是犯罪，相信此理世界皆通。

美国是一个高度有效的社会，中国也将全向这一方向发展，在高度发达的社会中，社会有严密的分工，没有人试图成为通才。有了法律问题，一定要寻求专业人员帮助，否则不能使自己的权益最大化。即使是罪犯，亦当要法律利益最大化，此乃天理通则，亦是人权之要义。

美国法律条文在网上唾手可得，中国媒体从业人员亦不应轻忽，在一个简单的法律问题上走入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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