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4日，我在位于北京涣新胡同的李叔同故居参加完关于正念的沙龙。送慧止回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路上，接到母亲的电话。我听见她在电话那头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很长时间才断断续续的挤出几个字：“你外婆死。。。。了。。。”

不在预期内的消息，很奇怪无法表达的感觉。难以置信。等到终于相信过来，我把车停在路边，视线一片模糊。

我和外婆一起生活了10年。念大学前的三年。她早起晚睡的照顾我和一个表姐。外婆是川南一个名门望族的六小姐。她和他才华横溢的丈夫一起虽偶有情绪但也百头到老。外公在12年前离开后，外婆一直生活比较孤独。后来随着年纪，便一直依靠保姆照顾了。除了妈妈每周末会从学校去看她。她别的孩子们都渐行渐远，一年难见一面。这大概成为她晚年生活很大的遗憾和心病。对关爱，尊敬的需求和不能得到满足的矛盾。

外婆有五个孩子。两个男孩三个女孩。三姨在五年前的12月1日因为癌症扩散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伤痛，冷暖自知。那以后给外婆打电话时，她常会在电话里哭，说三姨走了她心里特别痛，比外公走了还让她难过。或许由于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外婆是很珍爱他的长子的。但也不知是何因缘，她那现在是某某小有名气的国画大家的大儿子对她极为不孝。我在13岁的时候就开始纳闷象外婆外公这样的人家和教育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大舅的很多作为是我最初关于不孝的界定摹本。记忆中，大舅和小舅对外婆常大声说话。甚至在外婆去世前最后一个打给大舅电话，拨了10几遍终于接后，还在电话里数落外婆的不是，如大人训斥小孩般达半小时。小舅是个著名的艺术批评家。在四处宣扬仁义道德孝经的同时，每次回老家过年很少在家里住和吃饭。是个比较注重外在虚无的东西的人。他们的存在都给了我很多关于，务实与务虚，真爱与表象，厚重与漂浮。。。的思考。{摈弃作为晚辈的辈分限制。我需要如实的观察和思考。仅仅作为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的思考}

因为家庭出生的缘故，外婆在文革的批斗中因为眼睛进了石灰和得不到治疗，右眼便几乎失明了。童年时代我总怕在夜晚看见她的眼睛，说会发绿光。她也总爱给我讲狼外婆的故事。因为眼睛的缘故，她也不能再做老师授课了，便在学校一直做图书管理员直到1980年退休。

小时候我接受严格的私塾教育，常被要求“面壁思过”“吾日三省吾身”。有时书法念得不好，会按旧条例挨戒尺打。妈妈和外公常给我画个圈让我罚站。外婆总会在他们离开后对我说：“你下次别这样了。你坐会吧，我给你看着。他们回来就告诉你。”大概是每个家庭都上演过的严厉与慈爱的话剧。

后来我一直念书到博士，外婆年纪越来越大，我离她日益遥远。但一想到故土有她在，心里就很塌实。我常会给她打电话，邮些她爱看的碟，爱听的音乐，或我觉得好吃的东西。她会给我唠叨：“人活这么老真没意思。”还有一句常说的是：“就你常给我打电话。我真高兴。。。”我总在这样的话里能出她的无奈和伤感。也让我深深难过。她到老年日益发福。但还常挺着很大的肚子和我快乐的跳个舞。。。是个乐观而有些艺术情怀的老太太。也参加老年大学。还时不时拿个奖品回来。我最喜欢看见她时蹲在她膝下，看着她依旧发白的一只眼睛，抚摩着她的手时，我总有抚摩到岁月的年轮的感觉。

去年她被诊断出直肠癌。以79岁的高龄还接受了手术。术后因为改道，便一直需要特护的照顾了。我其实很能理解没有生活质量的改道后的苦楚。但在她每次伤口发炎或疼痛，说些不想活啦，这样活着真没意思拉。。。等的话时，也只能尽量安慰她。但有时，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很没有力量。

11月给她邮了桂圆干和虫草。她还特意来电谢谢。外婆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很惊讶。那是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她在电话中说想我了，让我春节有时间回去陪她几天。还问到了我一直深爱的那个人，嘱咐我不要一个人过完一生。要找个伴等等。后来才知道，象有预感似的。她在去世前给所有的晚辈都执着的打了一个电话。而那天，我是唯一一个立刻接了她电话的。陪伴她的特护说，她因此特别高兴！

我很固执的欣赏着他们那代人的一些品质和精神。比如奉献，追求精神大于物质。不会那么现实和有目的的接触人和事。找对象时更多来自单纯的感情。不去计较别人给自己什么。而想我能为我的爱人做什么。在我那场为时漫长的特殊恋爱中，所有人出于关心关爱都劝戒我算了的时候，只有外婆说：“如果你真的喜欢，而他又真的是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你们不能常见，那你就坚持。多付出一些。”我记得这段对话是2年前的深夜，我在北京开车回家的路上。那以后她再没问到过这个人和事，直到她去世前的那个电话。我在她艰难而迟疑的问出感情近况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深沉如山的爱。我感觉到她对我未来归宿强烈的关心和惦记，却又不愿过多干预的隐忍。那份厚爱让我泪湿衣襟。

12月3日是周六，我因为手机静音没接到外婆的电话。等想回过去时妈妈说外婆住院了在接受治疗恐怕不便接电话。就这样，错过了她最后一个电话。错过了聆听她慈爱的声音。

回四川参加葬礼是很痛苦的过程。永别的伤感一直萦绕心间。竟无法言说。也对生命的价值，生命的来去，人性做了一番反思和观照。

小舅在参加追悼会时迟到了半小时。让来送行和见最后一面的一些老人在四川潮湿寒冷的雨天中等待。而追悼会时间是他定的4点。我从2点就开始给他电话，短信。他也许按摩或吃面去了？不知道，他没说原因而原因也不重要。

凌晨三点送往火化后，选完骨灰盒小舅就走了，大舅赶紧跟上，说：“不是装得很孝吗？什么都不干，我也不拿。”最后是三姨的儿子霄抱着骨灰盒去等待被火化完的外婆。

我绝对不是封建礼节的教徒，也认为生前比死后更重要。但很多现象，确实让我感到人情薄凉。在外婆的吊唁期间，很多20多年未曾见过的人们都出现了。很多的前尘旧事一一浮显。而个中恩怨都随着外婆的离去随风飘逝。有的流着忏悔的眼泪痛哭不止。人若是能在生命未曾结束时就放下一些执着和过往，放下曾经认为重要的东西。也许这个世界会轻盈和快乐很多。什么是生命真正重要的？什么是不必执着的？我想都需要重新审视和思考。

我觉得成功的标准因该重新界定！对一些没有起码的厚德和人品的人却能以名人或干净的人自居，倍受热捧的这个国度深深担忧！因为若没有道德和人品作为支撑，一些特殊的因缘和时代造就出了特殊的热闹，那说明这个国家的机制，精神建设是很有问题的。

未来的人口结构也让我担忧。很可能出现的一个孩子四个老人的状况。生活的琐细是很想想象和应付的。对国家养老机制和老人照顾的职业道德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昨天正好看见前阵炒得很红的郭美美终于因为“出名”开始接拍广告和唱歌了，也开网店，赚钱多多。颇有收益和市场。虽然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虽然这个世界就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但还是少一些扭曲的成名，少一些哗众取宠的戏码好！

这样，也让那些已逝去的可爱质朴的老人们少一些对过份纷扰的现世的困惑和不解。让正义和善良，博爱与自由能发出一些真实的声音！

安息吧，外婆！

（照片是2011年10月2日给外婆提前过80大寿时拍的。最后的热闹。这篇文章毫无文采可言。真是想到什么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