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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生:我面对生命的第一堂课 精选

已有 14218 次阅读 2010-1-29 22:52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清华, 医学生, 医学, 协和

                         医学生:我面对生命的第一堂课

 

 完成了在清华园里两年半的通识教育,我们这些小医学生们怀揣理想,来到这王府井深巷永远充满激情与忙碌的协和小院。在协和头一年半的教育是关于基础医学,为最后的临床医学阶段打基础。协和基础阶段有个特色——就是早期接触临床,而且是各个级别与层次的临床医疗服务。刚过去这个学期,我们在北京航天总医院(711医院)这样服务于社区的大型医院,了解大型社区医院为附近居民提供的常见医疗服务。再一次穿上白大褂打上领带,走进诊室和病房,不禁让我想起了一年前,刚刚来到青砖绿瓦掩映下的北京协和医院开始我的第一次临床接触时,那兴奋难掩的样子。

 

1921年建成的北京协和医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Hospital) 西门  高规格的中式设计,而砖瓦、玻璃、门闩均从美国运来,历近百年,依旧气势恢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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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协和医学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的八年制教育是全国最早的,1917年开始招收第一期8位学生,那时的协和医学院是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历史上最大的一笔投资,被称为“Johns Hopkins in the East”。基金会认为对原有的医学堂作小的改良,无法培养出医学领域的领军人物,于是倾其巨资,从师资到学制都直接跨越式地与世界最一流标准接轨。世纪变迁,经过闭锁与浩劫,如今的协和,除了地址和建筑依旧以外,已经不可能再找回当年的壮志凌云,脱去了当年医国医民的历史使命,不再是老协和了。然而,这儿总是能聚集起一批国内最执著,对医学充满憧憬与敬意的医学生。老协和们留下的宝贵财富和当年的豪情壮志,仅仅一丝一缕,就够我们这些学子品味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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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协和医院西门门口的林巧稚大夫半身像,如协和无声的院史。

 

 协和医学院的“早期临床接触”课程延续了老协和贴近临床的传统,理念很好,而身边这所有着浓厚教学氛围的北京协和医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Hospital)保证了课程的水平。那时候,我们小组4名同学被分到神经内科3病房,由于老楼地方太小我们的“神内三”和老年病房挤在一起,当时带着我们的有吴东大夫、杨英麦大夫,都是年轻有为,专业上很有一手,也都是我们八年制的师兄师姐,格外亲切和了解我们。还有温柔稳重的丰荣护士长,每次都留心把当天下午各种要进行的治疗流程一一排好让我们去看。当然了,他们讲给我们的内容对我们这些刚结束生命科学基础课的孩子太深奥了,印象最深的还是给病人做腰椎穿刺和骨髓穿刺时那种紧张而焦急的氛围。不过,对于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医学,那是第一次,也是最难忘的一次教育。

 

                                       1.  “她有神经病!”

 

——我一直觉得自己记忆力不错,看过的一个胸牌上的名字几个月还不至于忘记。可是,这个病人的名字可能会让我牢牢地记住一辈子。

 

每次走进病房,我都会传上最干净挺直的衬衫,把爸爸送给我的,也是他最好的一条领带扎得端端正正,套上一件只有进病房才舍得穿的崭新白大褂。我希望我接触的病人看出,我很尊重他们,严谨认真而精力充沛;也提醒自己,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面对的我们最好的“病人老师”们,在老师面要前一丝不苟。

  

     

       那还是刚到神经内科的时候,我们一进门就被告知收了个新病人,普通——听说在北京协和医院内科病房,很多极其特殊的病例都是——普通。有笑谈说,国外罕见的红斑狼疮病(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 SLE),在这儿搞卫生的大妈一看脸色就知道还有救没救,可见一斑。还清晰记得当时是吴东大夫领着我们几个去问病史。吴师兄问诊很少打断病人,总是从倾听病人的生活遭遇中寻找蛛丝马迹,他一直坐下和病人保持同一高度,像拉家常,却循循善诱,记录飞快。

   

    尽管师兄对我们讲过诊断中问病史的价值,以及其中要领,但专业的推理诊断我还不很懂,只是第一次见到病人答话的状态感到有些异样。知道她叫高GZ(隐去名字),浓重东北口音,同来的朋友说她原来高挑漂亮,后来下岗又离异了。阿姨不甘命运自己组织了一个小的模特公司,可还没多久,父亲就因病去世了。遭受命运沉重的打击,不久便不明原因头痛和高烧,体重骤减,人已不成人样,多次辗转与各大城市也查不出病因,而北京、协和可能是她抱有希望的最后一站。

 

    当时只有高阿姨的母亲和一位仗义的朋友在房间里照料,阿姨几近崩溃绝望,母亲老泪纵横,朋友不住叹气。高阿姨头一偏就痛得如胀裂一般,根本无法打理生活,而协和医院病房本身通风不好,身边的一股病人特有的味道让我很怕。我无法想象,仅仅在两个月前还活生生的一个高挑漂亮的人,居然能给病痛折磨得面黄如纸,披头散发,全无精神,看不到一点生气。

 

    问诊结束,阿姨不一会儿又侧过头昏睡过去,眼泪却不自主涌了出来,浸湿了枕巾。分明是高烧,却能感到那泪珠格外冰凉,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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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周再到神内3病房的时候,就听护士们说起这个病人的“特殊”了,大哭大闹,不配合接受检查和治疗,晚上的叫喊声让住在同一个小房间的另两位病人无法休息(协和医院地方太小每间小房子要塞3个病人)。听到他们的描述,那阿姨眼角晶莹的眼珠似乎又滴在我的手背上,让人心痛。我问,我能再去看看她么?护士问:“你会量血压么?如果会就进去给她量一下吧。”我想了想当医生的妈妈教给我那几步,“好,我会!”于是拿好血压计敲门走了进去,护士姐姐跟在后面。这次,我看到的高阿姨更憔悴了,精神不振,头发散乱,歪坐在床头,窗户紧闭的病房内空气也很差闷得难受。我拿起听诊器用手心捂一下,以免太冰,然后轻轻撸起她的衣袖帮她测血压。压力计还是不免惊动了高阿姨,她回过脸,头发蓬乱,却盯着我打量一番,笑一笑——

(东北话)“噢,小帅哥啊!”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在盯着水银柱看血压,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护士姐姐赶紧悄悄对我说:

“啊,她有神经病,别怕。”

我更加没反应过来,静静量完血压,报出数值,等护士姐姐确认后低头跟着走了出来。

 

尽管听她说过那句话,我一直不觉得她什么“神经病”,而是每次过去神内三都看一眼阿姨,阿姨虽然不再和我说话,不过都笑笑,老大娘和阿姨同来的朋友也都邀我坐坐和我讲讲情况,只是真的很惭愧自己还没有进入临床阶段的学习,除了复述一下大师兄大师姐们安慰的话以外,没办法给他们什么实际的帮助。但我发现,原来病人不管在什么样的艰难坎坷下,遇到一点点的温暖,都会有一点点笑容,即使那可能很微不足道,也对治疗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再后来,回到神内三上早期接触课时,那张病床上已经换了病人。问护士,听说病人不配合,查不出病因无法有效治疗,病没好,只能送回去了。一个身陷绝境的病人,辗转多次之后,被北京协和医院告知查不出病因,那意味着什么?!我实在不敢想象阿姨离开时的样子,不敢假设她以后的命运如何。而清楚记得的,还是她和我说过的那唯一一句话,还有后来看到她时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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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些和急救科每天面对的生离死别的战斗相比还不算什么。但后来和很多刚刚做大夫的师兄师姐还有朋友们聊天,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第一次面对死亡,尤其是投入心力和感情救治的病人无奈最终陨没的情景记忆犹新。这似乎成了每个医学生共同的记忆。一些高年资的医生会告诉我们,学会释怀,因为我们还要面对的病人千千万万,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为每一个陨去的生命都如此痛苦一番,而要振作起来投入新的工作。但我相信,他们每个人心中,也都有一个同样让人揪心的故事,深埋在心底。不解的是,似乎让人绝望的病魔似乎总是纠缠那些在社会中已经迷失、落魄了的人们,要给那些在人生、家庭中已经被狠狠击倒的人们竭斯底里的一击,留下的只有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生活有时真的如此不公!我真希望,我能再多点快点学到临床医学的要义,但我也不知道,单独以医生的双手,我们能给病人找回的在生命面前的平等,究竟有多少。

雪中的北京协和医学院小礼堂。一进门便是洛克菲勒先生像。

 

 

 

先到这里,以后有时间继续写一些早期接触临床的话题吧:

 

2.生命的力量

3.医学是不完美的科学

4.医学生与患者——比你想象的温馨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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