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夸然泰利

昨天在网上看到新闻，应急管理领域的先驱者之一，心理学与社会学的大师之一，美国灾难研究所（DRC）的创办人之一，Enrico L. (Henry) Quarantelli，4月2日在家中过世，享年92岁。

图1. 美国应急管理与灾难研究的先驱者：夸然泰利

应急管理有三大基石，关于灾难的历史与文化，代表地方灾情特征；关于灾难的人群响应特征，代表灾难的社会学认识；关于灾难的自然环节和技术特征，代表灾难的工程学认识。我看国内的应急管理，谈文化和技术的多，基本没有谈人群响应的，关键的差距在于，我们没有像Quarantelli的大师，能够带领我们从社会学角度来认识灾难。只有认识了人群，才能更好地减灾和应急。所以，你看网上大把的应急管理“专家”，其实都是挂着“专家”头衔的应急处置人员（工匠），距离应急管理（大师）还有很长的距离，关键是对灾难的对象缺乏足够深入的认识。

我第一次接触夸然泰利的文章（没见过本人，早就退休了），是在举国痛骂范美忠的时候。作为逃生工作者，我立即知道他的逃生行为是典型的个体恐慌行为，他学生的逃生行为（钻桌子）是典型的“负恐慌”，行为学研究在道德观上是没有对错的，只有现象、观察和结论的。可是，因为逃生道德观的争议（以集体为本还是以人为本？），导致行为学研究在国内是不敢说话的，研究逃生不是以人为本吗？中国的主流文化是以集体为本，所以逃生是该死的，是没有道德优势的。这样的主流文化，让我们不敢研究人群逃生行为，只能从西方社会学家的研究结果中管窥一些逃生的经验和灾难的响应，以便反推中国人的逃生行为和经验。这样做的前提是假设中外逃生行为都是相似的（即真理是唯一的），可是在某些“道德高人”看来，国人是不拍死的，所以逃生工作在国内没法推广，因为道德高人太多，“范跑跑”事件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很多伪君子的嘴脸。

因为我知道范美忠的逃生行为属于恐慌的范畴，所以我立即着手调查对恐慌的心理学研究，夸然泰利的硕士论文（1954年），就是较早的研究人群恐慌特征的研究内容之一。在此之前，恐慌往往被定义成“a crowd in dissolution”（正在解体的人群），是人群的一种普遍现象。从夸然泰利开始，人群的恐慌发生是有条件的，有特征的，虽然后来的恐慌研究者倾向于否定这些条件和特征。

夸然泰利的幸运之处在于，他是美国二战的退伍老兵，在学校研究的是战场恐慌现象。人类历史上著名的群体恐慌，除了古代的马拉松战役和淝水之战以外，近代最著名的有三次，一次是意大利军队在埃塞俄比亚发生的因谣言而崩溃的现象，一次是日俄战争期间俄国士兵在我国东北发生的一次连队崩溃现象，还有一次就是朝鲜战场上的砥平里之战，志愿军的优势兵力在美国的援兵到达之后发生的大规模（5万以上）溃败现象。我国严惩了当事人（那些志愿军战俘回国后待遇都非常悲惨，与那一次战场发生群体恐慌有关），可是美国却当作一次群体恐慌事件得到认真的研究。1960年代，美国酝酿与俄国开打核战，所以军方有一些项目让夸然泰利研究一旦核战开打，社区人口是如何应急逃生的。1970年代，自然灾害的应急得到更大的关注。从芝加哥大学毕业后，夸然泰利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开办灾难研究所（DisasterResearch Center），后来整体搬迁到特拉瓦大学，成为美国研究灾难与逃生的重镇。今天，学术界仍然活跃的应急理论专家，如 Kathleen Tierney 和Thomas E. Drabek等人，都是灾难研究所的毕业生和丰硕桃李。可以说，应急管理的主要社会学理论基石，来源于夸然泰利领导的灾难研究所。

图2. 美国灾难研究所的三位创始人：1968, L to R Steven R. Tripp, E. L. Quarantelli, and Russell R.Dynes

值得一提的是，搞心理学研究的，要么高寿，要么短寿，如逃生领域非常有名的Johnathan Sime和Gwyne Prowlx，如同昙花一现，才四十多岁就过世了，死因非常可疑（讣告上不肯说，肯定不是车祸，死后也没有提到配偶）。而一些功成名就的心理学家，如JLBryan（88岁），EL Quanrantelli（92岁），都是学术成果丰厚，桃李满天下的学术大师。搞学问的，不但要有成果，还有长寿，才能熬到被学术界认可的那一天。JLBryan可以说全美国消防的一半以上从业者受惠于他的消防工程教育计划，Quanrantelli可以说全美国应急管理的一半以上从业者受惠于他的灾难研究所的教育计划，学术和教育在他们两人身上达到了完美的统一和丰硕的成果。

今天，如果您还没有听说过夸然泰利，就像搞消防的没听过JL Bryan，显得很外行了。夸然泰利如同学术领域的一座丰碑，值得我们后来者敬仰和跟随。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有很多学术领域仍然空白的中国科研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