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海

---蓝莲花瓣----

       我分配工作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很苍老，苍老地像一个标准的老太太。

       那时的我年轻得像是新鲜的花朵，而她，她很苍老，或者她让我感觉她很苍老。

       在我以为我无所不有的时候，在我以为我有勇气面对一切未来的时候，她给我唠叨很多陈年旧账，她给我唠叨很多家长里短。生命不是一袭华美的袍子，根本不是，生命千疮百孔，生命痛苦不堪。生命，是被殴打，被辱骂，被驱赶。生命，是缺衣少食，风雨无遮。最为可悲的是，我从她的唠叨之中读到的，是内心的痛苦。

      那是什么呢？没有人去在乎她的情感和她的内心。或者，有人在乎了，可他们用着他们自己的方式，而不是她的。于是，她没有感受。她就是这样长久地苍老着，她苍老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的苍老。

      在天长地久的苍老中，她也会唠叨一些孩子们的孝心，和儿孙给她带来的荣耀。就像一望无际苍茫的草原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儿。

      所以我用加法计算她的苍老，以为她在我工作如此之久的现在更加苍老。

      但是我们谁能够读得懂真正的苍老呢？她在医院里卧床，其时，她的体内有骨头断裂，有内出血，而我们看到的她的面容却是非常安详安静。我没有看见她在粗粝的疼痛中挣扎，就是看见了，也没法读得懂她在地狱里的抗争。苍老，是生命的一部分。而生命的最后一部分，我们在她的葬礼上阅读。

      昨天有朋友对我说，原来她的年龄，并不是很老。可我知道，她一直在沉默而唠叨地苍老着。这是一种生命的苍老，历经千帆之后倔强的苍老。她也许从来都没有能力给命运寻找原因，她也许从来都不曾想过给命运寻到一个原因。但她所拥有的苍老，不是温顺如羔羊般接受命运的安置。她用她有限的时间和她自己的全部，在接受和坚持之中造就了她自己的命运。生命，根本就不需要是一件华美的袍子，生命是一粒用血肉和精神在痛苦和幸福中坚持不懈的种子，她在尘埃里开花、凋谢，带走一抹微笑回归尘埃。

      然而这朵花开过了，就将会千百万年地苍老下去，无论历经几世几劫，都会与天地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