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沉！

好家伙！这满头大汗！

嫂子！赶紧给他洗洗吧！这一身!怪味!

我睡眼朦胧，听见了两三句。

第二天，妈妈数落爸爸：老吴，瞧你那点出息！不会少喝点？人家送你到家门口了，你还往水坑里跳。哎,刚换洗的床单!

见笑，见笑！下不为例！

爸爸倒是再没有掉进水坑里，却从楼梯上掉下来一回。那天，爸爸超了量。下楼时倒栽葱，连醉酒带摔伤，抢救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干！谁怕谁呀？

 

爸爸已经不怎么谗酒喝了，可是，他那通红的酒糟鼻子成了他昔日酒精考验的光辉标志。

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是天天不离酒杯。爸爸爱喝啤酒。每次吃饭前，总是打开一凭啤酒，说是开胃酒。

爸爸喜欢逗我，把沾了酒的筷子塞到我嘴里，看我出洋相。

我就跟妈妈说：爸爸偏心眼儿，怎么不叫大姐二姐吃酒？

妈妈就骂爸爸：滚一边去!又拿俺三闺女开心。

爸爸自己喝,不会醉，只有和“酒肉朋友”一起喝，才有机会醉。爸爸酒德好，喝多了不胡说霸道，就是睡一大觉，第二天啥也不耽误。

起初，爸爸妈妈都是人民教师。当时教师工资偏低，银行的收入比较高。为了家，爸爸调到了县工商银行里了。工资比妈妈高了一大截。爸爸得意了，喝酒庆贺.

没几天，教师长了工资，妈妈的收入和爸爸差不离了。爸爸就有些后悔：嗨！我白折腾了！喝酒喝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杜康是喝不起，有惠泉就知足啦！爸爸没有喝醉，只是话语多了，夹杂的诗辞，也像新疆吐鲁番的葡萄——一串一串的。爸爸原先教语文,妈妈教数学.

 

爸爸有过去省城上班的机会，他放弃了。

事情是这样的，省会银行的一个领导到爸爸的单位检查工作，觉得爸爸不错，想调他。

那时，爸爸不愿意离开三明，就推说妈妈是民办教师，工作不好解决。

爸爸本来并不后悔错过了这机会，可是，后来得知那个岗位的工资很高，就有些郁闷。

爸爸又喝起了闷酒，在饭桌上感叹：我怎么这么傻呢，这末没远见！

妈妈劝道：老吴，不用后悔！挣多少都不够花;奔五十的人啦，不折腾就不折腾吧！

我发现一个规律，每逢爸爸醉酒后，我只要扫地，就能从犄角旮旯里扫出来硬币，有一分的，有二分的，甚至还有五分的。

发现这个规律后，我就经常扫地。惹得妈妈一头雾水：三闺女这是怎么啦？长大啦？勤快啦！见天儿扫地！

我兜里只有三分钱，惦记着怎么变成五分，好买雪糕。

机会来了！

爸爸带着八成醉意回来了，我说：爸爸，我想买带橡皮的铅笔，三分不够，你给我两分钱吧，就要两分！爸爸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笑梅，看好了？二分钱。

我抢去了二分钱。刚跑到胡同口，碰见了妈妈，把缺两分钱的话又对妈妈说了。妈妈也给了我二分钱。我有了九分钱，想：差一分就一毛钱了。我从地缝里拣到两分钱.

玩了一阵子。就回去诈爸爸：爸爸，你说给我两分钱，怎么还不兑现哪！

爸爸睡眼惺忪：嗨！瞧我着记性，还以为给过你了呢！真不好意思！

爸爸又掏出一枚二分的硬币，放到我手心里。

我拥有一毛一了，仍然贪心不足，心想，再有四分钱就是一毛五了。

爸爸上班走后，我又扫地，竟然扫出了两枚硬币。一枚二分的，还有一枚是五分的！

我的财产达到一毛八啦！

爸爸回来了，见我正趴在床上数钱，笑着问：小守财奴，铅笔买了吗?

我说：爸爸，钱还没捂热哩！还不舍得花呢！

爸爸喝超了,躺在床上休息.我上学时,他还没有起来.

中午放学回家,我怕吵醒爸爸,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屋子里.发现爸爸蹲在地上，正往地缝里塞硬币.

我悄悄地在旁边看,爸爸那结实的青铜色脊背水淋淋地,不停滴落汗珠.汗珠吧嗒落地之后,很快就渗入了地面.只留下湿漉漉的圆点,模糊的痕迹.

爸爸竟然没有发现我.仍然专心地塞着.像作弊成功的小学生一样得意洋洋.

爸爸抬头,见我站在旁边,讪讪地问:三姑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小猫一样,一点动静没有.

我上初中后,再也没有从地缝里捡硬币的机会.爸爸很少醉酒了.

我离开故乡三明去武汉读大学。临行前，爸爸又开了酒瓶。这时候,我也能喝一杯啤酒了。

酒过九巡，爸爸说：小梅，你大姐、二姐去外地念书，我都送到大学里面，你也不例外。我要去你们武汉大学看看！你可是出了省啦!

爸爸接着对弟弟说：小子，三个姐姐都做出好样子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弟弟不含糊：爸爸，你放心吧，考上大学肯定没问题！

爸爸乐开了花：好啊，这才是我老吴的儿子。行！干了这杯，我们上路吧！

爸爸带我上了火车,提包里塞了两瓶惠泉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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