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堂志林（1097）】生命因语文而不朽

——记程少堂先生的一次演讲

【堂2018年11月15日按：2018年11月7日下午，在来深圳市做市中学语文教研员满19周年的头一天，我应邀在深圳市光明新区卓越教师培训班作了一个题目为《人生若只如初见—— 六十初度漫谈“人生理想与理想人生”》的讲座。讲座当然是成功的（讲座吾家事，我的讲座极少有不成功的）。今天读到深圳市光明新区教研中心中学语文教研员、广东省新晋特级教师刘小华老师转来廖立新老师听我讲座后写的感想。我的讲座是按时间顺序讲的，属于自传体，基本线条清晰，但我的讲座同时也率性，思维跳跃性很大，需要节奏慢时我会很慢，需要节奏快时则会很快，因此有时会让听众对我讲的某个事件，产生与实际情形有一些出入的认知，或者对我讲的某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产生与事实有一些错位的误解。这种现象在听我讲座的老师中并不罕见。比如廖立新老师的文章说我“已经办妥退休手续，不再参与教科院的事务”。实际上呢，我还没有“办妥退休手续”，只是已进入退休窗口期，离退休很近，仅有一百多天了；教科院的事务是基本不再参与，但深圳市教育科研专家工作室之程少堂语文味工作室第二期，还有一点儿工作要扫尾，这是政府发了文件并给了经费的公事。比如“随着高考的恢复，先生饮上了‘二啖汤’，于1979年9月以优异成绩考入湖北大学中文系”，这里廖立新老师少说了一次。我之不慧，从1977年报名第一次参加高考开始，我考大学考了三次才考上。比如“面对着台下几百双在浮华世界里略显迷乱的眼睛，他在调侃炒房党的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句：金山银山，不如有一座自己的语文江山”，这也与我的讲座主旨稍有出入。

我的讲座从开始就一直强调，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讲道理，只讲我的故事，我讲我的活法，你觉得某些方面有启迪，我自然高兴，欢迎借鉴；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活法，很正常，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我讲座的PPT结尾还特别打出彩色文字，再次强调这一点。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喜欢金山银山（包括世俗的各种头衔、职称、荣誉等等），有些人喜欢事业的或学术的江山，追求名山事业，这是人生选择的不同。虽然用古人的话说这是求利得利，求仁得仁，但在21世纪的今天，真不好说哪种选择一定是高贵，哪种选择就一定是庸俗。

实际上，对于孟子所说的鱼和熊掌，从内心深处说，正常人是都想兼得的，这种欲望是人性的一部分。不过呢，虽然绝大部分人都想“两手都抓”，但由于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能够“两手都硬”的人，极少。或者说，谁都想通吃，但通吃又很难，你就是把老命搭上，也不一定能成。这两手中，炒股炒房抓住了时机一夜就可以暴富，而能拿得上台面的学问最难得手。谁要是想一方面花大量时间与精力去炒股炒房，让心情荡漾在钱海的波涛中并畅享巨量的收获与刺激，一方面又能指望做出需要长时间激情专注与思考的上等学问来，那是妄想。2007年教育部语文出版社拟编辑出版“名师讲语文”丛书，是年5月，该丛书编辑委员会负责人电话通知我入选。尽管我的语文味理论与实践探索当时已然星火燎原，尽管我私下认为我是华南片的不二人选，他们选我是选对了，但面对入选通知，我还是故意问了一句：“我不是广东本土的，怎么想到选我？”得到的回答是：“广州有几位名师以前是有一些影响的，但后来都把精力放在赚钱上去了。”也就是说，广州这几位名师不能入选这套“名师讲语文”丛书，实际上是他们的主动选择与追求所决定的，但完全谈不上他们的选择是庸俗的选择。说这种选择是庸俗，不是脱离实际，就是幼稚无知。

我想再次强调，本人一向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是追求物质财富还是追求精神财富，纯属个人选择，在二者之间不宜做价值评价与褒贬。但我同时又以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单位，乃至一个家庭、一个人的幸福，不仅仅在于物质的大繁荣，更在于生活质量提升的幸福感、自我实现的成就感所带来的精神大繁荣，因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单位，乃至一个家庭，总要有人仰望星空，总要有人把主要精力和时间放在追求事业的或学术的江山上，否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单位，这个家庭，其前景或远景堪忧。比如我在深圳工作二十年，多年前就是单位职称最高的，和我前后差不多同来深圳的同事都参与了炒股炒房，都在政府分的福利房之外，另外买了一套甚至几套房。而我，由于专注于语文味研究，错过了在深圳买房的最佳时机，等到2016年前后我稍有精力可以考虑买房的时候，我发现我在银行存的钱，不够在深圳较好的地段买一间厕所了。众所周知，在多一套房就等于多一座金山银山的深圳，我的同事们事实上都多我一座或几座金山银山。但是，如果没有我在深圳用近二十年的时间心无旁骛激情专注于语文味理论与实践探索，如果不是当年语文味理论与实践探索已然星火燎原，最终广东（包括华南）语文界，没有一个有全国性影响、有分量的语文人入选这套“名师讲语文”丛书（全国有二十人入选），那么，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之堂堂广东语文界，有颜面吗？这说明，我的心无旁骛激情专注，我个人的物质损失，是值得的——我也在创造财富，我创造的是精神财富。这对我是求仁得仁吧。

由于我的讲座或报告信息量较大，我讲座或报告时思维的跳跃性又较强，因此听讲座的老师凭记忆，在某些事实信息上不够准确，是正常的。廖立新老师我还不认识。今天收到他这篇评价我的文章后，我决定一仍惯例，一个字、一个标点也不改不动，包括史实、事实误差也不作订正，原汁原样挂语文味网和科学网我的博客，并收入《少堂志林》，立此存照，以纪念我近半个世纪的奋斗岁月。】

原题：生命因语文而不朽

——记程少堂先生的一次演讲

廖立新

(深圳市光明新区实验学校中学部)

久仰先生的大名，当然，首先是缘于语文，缘于“语文味”，其次，也与先生夹枪带棒的话语风格，与先生在深圳语文界的恩恩怨怨不无关系。唯其如此，先生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立体而非平面的，是平等而非高踞的，是亲切而非冷傲的。

甫一见面，先生就为让听会的老师久等而抱歉，光明的变化实在太大太快，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其实呢，我们这些听众也才刚刚落座。后来的老师也正陆陆续续地签到入场。坐定之后，先生柔和的目光从会场缓缓滑过，回头看了看大屏幕上自己的特制肖像，禁不住笑了，摸了摸乌黑的头发，自嘲道：“不好意思，权衡再三，还是把它染黑了，看起来精神一点！”

先生已经办妥退休手续，不再参与教科院的事务，只是偶尔回院收拾一下书报资料。告别忙忙碌碌、是是非非的高中语文教坛，正应该放慢曾经匆匆的脚步，调养身心，好好规划一下未来新的生活。不料，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又被窥伺多日的光明区教研员刘晓华老师盯上，一通电话，几句吐槽，先生心一软，又“自投罗网”了。光明区刚刚挂牌，未来几年要新建、改建、扩建三十多所中小学，管理干部和骨干教师的缺口非常大，“卓越百人”计划应运而生。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培养教师更重要、更迫切的了，先生是知道的。也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坚定老师的教育理想更重要、更迫切的了，先生也是知道的。于是，“人生的理想和理想的人生”便成了盘桓在先生脑海里的既高远又现实的话题。

人生的起点在何处？人生的梦想肇始于何方？先生的目光越过万水千山，飘落在楚天汉水之间，眸子里腾起一层迷雾。一个面色黝黑、身型瘦小、五官也不清奇的孩子，赤着双脚，病容恹恹，萎缩着痨病壳子向他走来。这是一个姥爷不亲、舅舅不爱，因为在课堂拉稀窘事一提起来就会被人耻笑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顿干饭，最大的愿望就是大舅能进自己的家门陪母亲说几句体己话。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子在婆家的地位，在婆家的脸面，其实全是娘家人给的。当母亲絮絮叨叨，一脸悲伤地向他诉说起大舅站在大门外，一步都不肯踏进家门的情景时，病伢子孱弱的身躯里瞬间迸发出一股强劲的能量：“姆妈莫伤心，伢子会有出息的”那时候的病伢子，没读过《论语》，不知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名言，更不知道，孔夫子就是站在他们家前面的孔河边抒发着流光似水、盛年难再的感慨。“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靠读书改变命运、振应家族的梦想的种子，就这样悄然撒进入伢子的心田。

追逐梦想的路，注定是坎坷不平的，哪怕他是成绩最好的孩子，是学霸。尽管学业水平超群，在1976年高中毕业之后，先生无路深造，却有幸进入民办教师的行列。站上讲台，执起教鞭，上公开课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新老师。先生坦言，第一次上公开课，是麻着胆子上去的，自己也不知道讲了什么，直到下课铃响兀自冷汗涔涔。童言无忌，孩子们指着先生的嘴唇说：“老师，看，你的嘴唇在发抖！”奇怪的是，公开课的效果却出奇的好。回忆起早年的这段经历，先生很得意地用了“一骑绝尘”这个词语。随着政治与社会形势的好转，随着高考的恢复，先生饮上了“二啖汤”，于1979年9月以优异成绩考入湖北大学中文系。大学的生活清苦而紧张——先生自述——要连吃三天雪里蕻才会轮得到吃一回荤菜，冬天没有毛衣，夏天只有一件“的确良”衬衫，晚上洗白天穿。大学四年，就有三个春节没有回家，只为节省一些车费，多留校读点书。唯一回家过春节的那次，见到姆妈，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姆妈，你给我煮一溜尖儿大碗荷包蛋吧！”营养不良的结果是，直到1983年7月大学毕业时体重也才九十一市斤，比好些女生还轻。

做民师就已崭露头角的先生，有了正经八百的科班出身之后，在事业上更是如虎添翼。鄂西八年是先生在教学业务上快速发展和走向成熟的关键时期，先生戏称为“八年抗战”。在社会兴起文化热的大背景下，先生以极大的热情投入教学和研究当中。先是被校长“钦点”参加湖北省中青年教师优质课大赛取得佳绩，后又被全国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评为全国青年教改新秀一等奖第一名。所撰写的教学论文两次荣登《新华文摘》，三次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全文转载，获评全国优秀论文第一名一次，被国际学术会议引用一次。其中，《教学风格论》一文，发表在1988年第2期《教育科学》上，引起我国著名教学论专家张武升博士极大关注，认定为是我国尝试建立教学风格论学科的第一篇论文。我国教学论权威专家、著名博导李定仁教授也高度评价这篇文章，认为该文对“教学风格”的定义是我国教育理论界对“教学风格”最好的定义之一。也正是因为在教学和研究上的种种“一骑绝尘”的表现，先生于1990年10月被华中师范大学作为有突出成绩的优秀在职人员破格特招为教育学研究生。

东方风来满眼春，随着小平同志南巡讲话的发表，珠海、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和干事创业的人才高地向内地各行各业的专才伸出了橄榄枝。1993年，在珠海，先生第一次见识了大海的广阔，领略了大海的宏博。珠海7年，先生站在一个全新的起点和高度，重新审视了自己所走过的教育与治学之路。而真正以博大胸怀给先生提供事业的广阔舞台则是深圳。从1999年到2018年，近二十年的时间，先生只做了一件事——提出、定型、推广语文味教学法。从2001年初步提出语文味构想，到2002年以《荷花淀》演绎语文味经典课例……短短五年时间，语文味教学流派已在全国形成星火燎原之势。2007年上海《现代教学》杂志开展语文味专栏讨论。2009年北京《中国教师报》连续两个月开辟专栏讨论语文味。迄今为止，全国已有数十家媒体开展语文味专题讨论，百度文库已收录语文味主题论文数十万篇。先生主讲的《荷花淀》《咏雪》《子衿》《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把玩诗歌》等极具语文味的大型公开课，在全国语文教学界产生极其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成为“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经典课例。在深圳的二十年，又是一骑绝尘的二十年！

……

恍然一甲子，回首来时路。先生自嘲说：手无高学历，身无高职称。撰文百余篇，著书百万字。孜孜语文味，三月无肉味。生不思永垂，死何求不朽。尽管先生对生前名身后事看得很淡，但面对着台下几百双在浮华世界里略显迷乱的眼睛，他在调侃炒房党的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句：金山银山，不如有一座自己的语文江山。

此刻的先生，身子微倾，矫首昂视，目光如电，射向远方，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在语文味王国里睥睨群雄的光芒。他倔强的嘴唇紧绷着，唇线是那么的执着、坚定。

这是一个为语文而生的人，无论他退与不退，在与不在，都注定要因语文而不朽。

2018/11/15

廖立新文后所附资料链接（原文）：程少堂，教授(社科系列研究员) ，当代语文教育家 ，湖北省武汉人，语文味教学流派创立者和核心人物，改革开放后我国语文教学界"新生代"名师代表，粤教版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分册主编，1997年参加编写全国高校公共课通用教材《现代教育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已出第3版)(第三章《教育的规律、原则与艺术》)，出版“语文味”系列丛书。华南师范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特聘硕士生导师，深圳市教育科学研究院中学语文教研员。 2014年被全国中语会评为全国中语界首届十大学术领军人物。

廖立新文后所附作者简介（原文）：廖立新，笔名廖夫，鄱赣之子，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执教于深圳市光明新区实验学校，兼任本校放飞文学社指导老师和校刊《放飞》编辑，热爱读书和写作，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中华杂文网”《广东教育》《中山日报》《深圳青少年报》《光明教育》《西北作家》《中山文苑》《中国作家在线》《东山文学》等发表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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