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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纪行 2008-05-31 15:40

已有 3894 次阅读 2014-2-6 21:11 |个人分类:考察随笔|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历史, 随笔, 化石, 甘肃, 科考


河西走廊纪行

   我一直就很疑惑“河西走廊”这个地理名词,主要的疑惑是关于“走廊”的说法,因为走廊南侧的祁连山高大绵延,但北侧的合黎山和龙首山似乎既不雄伟也不连贯。祁连山长达1000公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最高峰团结峰高达5808米。而合黎山的海拔只有1500米左右,主峰仅2081米,龙首山的主峰也不过3616米。另一方面,所谓“走廊”部分的平均海拔为1400米左右,所以很难觉得走廊北山像一条真正的屏障。实际,当我们穿行在这条路线上时,随时都能看到的也只是气势磅礴的走廊南山——祁连山。

   我们到河西走廊的考察每次都是从兰州开始,尽管兰州并不是河西走廊的起点。兰州具有悠久的历史,早在距今五千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这里就出现了灿烂的马家窑、半山、马厂和齐家文化。秦代兰州一带属陇西郡地,汉代置金城郡,这就是兰州别名金城的来历,而后隋代依皋兰山之名改金城郡为兰州。虽说兰州的历史有这样的古老,但是实际上跟中国的其他城市一样,一眼望去,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座最近一、二十年才开始建设的新城。汉代的建筑早已杳如黄鹤,就是最强盛的唐代,丝绸之路据说是商贾来往如梭,但也没给兰州留下任何建筑。兰州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建筑不过是明代洪武五年建的五泉山崇庆寺。兰州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黄河和黄土,黄河流经兰州已是浑浊不堪,而周遭的地貌也全是黄土的沟谷峁梁,四望难以觅见一点绿色。最近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输水管网铺上山顶,水土流失了不少,绿化的效果却并不理想。

   兰州盆地是典型的第三系红色沉积,其上被厚厚的黄土覆盖。20世纪30年代,中国古脊椎动物学的开创者杨钟健院士以及卞美年先生在兰州盆地的永登发现了中新世的哺乳动物化石,并发表了“甘肃皋兰永登区新生代地质”一文,创建了咸水河组,在我国新生代陆相地层研究中,这是建立得较早的一个岩石地层学单元。由于有哺乳动物化石作依据,咸水河组时代的确定较为可靠,在西北诸省的地层工作中曾经起到过很重要的作用。永登不仅有哺乳动物化石,还发现了侏罗纪的大型恐龙马门溪龙的化石。

   河西走廊的东端在乌鞘岭以西,乌鞘岭正是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线。天祝藏族自治县的县城就位于乌鞘岭下,整个县境地势高耸。天祝与其他藏族聚居区相隔较远,也许是这个缘故,这里的人不大看得出有藏族的特点,他们的服饰已经完全汉化。天祝的松山是一个晚中新世三趾马动物群的化石地点,曾发现过较多的化石,其最早的线索来自收购“龙骨”的药材站,这个动物群中的一种犀牛就被命名为天祝大唇犀。从兰州盆地一直向西都是比较低平的地势,乌鞘岭突兀而起,在古代对于丝绸之路的商旅来说确实是一个困难重重的险途。乌鞘岭海拔3561米,即使在夏天经过这里时也会感到阵阵寒意。我们有一次经过时正惊疑于山顶草场上的牧羊人在六月天还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却突然下起雪来,真是高处不胜寒,一日两重天啊。就是在这样高寒的地方,我们仍然能够看到蜿蜒的长城遗迹,令人想象悠远。实际上,乌鞘岭自古就是一条抵御强敌的天然屏障和通往西部地区的交通要道。这里也是《书剑恩仇录》中常氏兄弟和张召重惊险鏖战的地方,然而从今天的实际情况看,除了山高以外,似乎并没有金庸书中描述的那样险峻。

   下得乌鞘岭来,从这里到甘肃的最西端都将是一马平川的坦途,正好沿祁连山和龙首山之间的谷地,也就是河西走廊前进。古浪县已是走廊绿洲的一部分,公路两侧是沃野平阔、光照充足的农田。再往西就是甘肃的重要城市武威,这里的雷台汉墓出土的马超龙雀已被作为中国旅游的标志。武威历史悠久,西汉元狩二年,汉武帝派霍去病征服河西,设武威郡,取汉军军威到达河西之意。与武威相邻的是另一个重要城市张掖,这两个城市在甘肃有“金张掖,银武威”的美名,张掖的历史同样悠久,始建于西汉元鼎六年。

   出张掖不远就要跨过黑河,这条河的水量并不大,而且越向下游水越少,最后消失于腾格里沙漠之中。历史上黑河的尾闾居延海曾是浩浩大湖,由东西两部分组成,总面积超过800平方公里,直到20世纪60年代依然水草丰美、牧业发达。但随着黑河来水量的逐年减少,至1992年,西、东居延海全部干涸,成为我国西部继罗布泊之后的第二大干涸湖。黑水国遗址我是久有所闻的,书上说在黑河畔有相距两公里的两座城堡,兰新公路从它们之间穿过,所以我努力向车窗两边看,但结果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河西走廊由一个个孤立的绿洲和中间的荒漠组成,这些绿洲就成为座座城市的所在。城市之间的荒漠地带常常是上百公里不见人烟,自然条件极其恶劣。大片大片的戈壁滩,野草稀疏而低矮,更有严重的鼠害,使环境恶化的状况雪上加霜。为了防治鼠害,减缓它们对本已十分稀疏的植被的进一步破坏,这些地方开展了“招鹰灭鼠”的行动。在公路两旁就可以看到戈壁滩上立着许多水泥桩,这就是为招徕猛禽落脚而专门安装的。但一路过来,我却没有看见一只鹰隼。中国的生态环境已受到严重的人为破坏,除了人们想灭却灭不了的鼠类,几乎其他所有的野生动物都被猎杀到处于濒危的状态,又从哪里去招鹰来?

   沿河西走廊的一路上都可以见到长城遗迹,包括汉长城和明长城,但保存得好一些的是后者。这一线的长城全用黄土夯筑,其中夹杂木桩、杂草和沙子,非常坚实。残存的长城高度有1到7米,气势雄伟,隔不多远就能见到一个烽火台。在山丹附近兰新公路穿过长城遗址,这一段保存得相当好,还办了一个长城博物馆,展出与长城有关的各种实物和资料。路易·艾黎解放前曾在山丹从事过工作,在博物馆里也能寻觅到他的足迹。不过,长城却不是一道令人骄傲的墙。历朝历代,费尽移山心力,幻想拒北方的游牧民族于长城之外,但却一次也没能挡得住,匈奴、契丹、鲜卑、蒙古、瓦喇、女真...,一次次写下泱泱大国的血泪。

   车向西经过高台,我对于高台最沉痛的了解莫过于西路军在此的全军覆没,这里留下了董振堂等英烈的墓园。1937年1月在高台战役中,红五军将士与马步芳军队激战七天七夜,最后弹尽粮绝.敌众我寡,军长董振堂以及三千多名红军战士壮烈牺牲。

   酒泉是河西走廊的另一个重镇。酒泉附近的文殊山和磁窑口有很好的新生代地层剖面,是我们的考察地点。文殊山属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管辖,现在是一个旅游胜地,从北朝到清朝,历代都在山上开凿石窟、兴建庙宇。不过,现在这里的佛龛大多残破。在一个庙里老和尚守着破坏严重的佛像,历数着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将佛像头部全部铲去的罪过,激动地向我们讲解这些千年壁画的神妙之处。文殊山下曾是丝绸之路的孔道,南面是碧草连天的天然牧场,可以眺望祁连山绵延不绝的皑皑雪峰。文殊山的地层是疏勒河组砾岩,但我们没有发现化石的线索。磁窑口剖面已在祁连山的山根,必须驾车穿过巨大冲积扇上的戈壁滩,路十分难走。磁窑口沟口的村庄中尚有种地的农民,继续向沟内,就只有放牧人的临时居所和用栏杆围起来的草场。在祁连山的北坡可以见到大片的针叶林,让人感到一点欣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向斜,可以看到第三纪地层与祁连山体的泥盆系的断层接触面。第三纪的地层从火烧沟组开始出露,白杨河组和疏勒河组发育完整,但化石仍然难觅。

   嘉峪关市离酒泉市非常近,还很少见到如此距离的两个城市。到嘉峪关自然要去看关城,它是万里长城的西端终点。很多年前我曾去山海关看过长城的东端起点,这回可以说是有始有终了。不过,说嘉峪关是长城终点,实际上只是对明长城而言,因为汉长城过嘉峪关以后还要大大地向西延伸。嘉峪关的关城建于明洪武五年,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相当强盛的时代,但却疏于对西域的控制,退守到如此可笑的位置。

   出嘉峪关又是一片戈壁荒漠,直到突兀地看到玉门已经在望,才想起“孤城遥望玉门关”是如此的贴切,尽管此玉门已非彼玉门。走进城来,迎面一座巨大的花岗石铁人王进喜雕像,准确地透露出石油城的特点。玉门市区建在祁连山前的冲积扇上,城边就是著名的石油河。水流下切形成深谷,给人一种城市很不安全的感觉,好象随时都可能塌入沟谷之中。其实冲积扇上的砾岩还是相当坚固的,这从几十万年来沟谷的两侧仍然是直立的陡壁而没有变成斜坡就可以说明其稳定性。我们就在石油河两侧考察地层和寻找化石。在陡壁的半腰是有名的老君庙,玉门最早的名字是老君庙油田。当年中国石油地质的先驱孙健初先生来到这里,详细研究了附近的地质情况,在老君庙前定下了第一口井,现在这口井已被作为文物保护起来,老君庙也被改建成玉门油田的博物馆。在发现油田之前,石油河是淘金者的据点,老君庙就是他们为祈求神灵保佑而建的。石油河两边出露的地层从中新世的白杨河组直到第四纪的玉门砾岩,白杨河组就是玉门油田的主要储层。

   玉门关并不在今天玉门油田附近,而是远在敦煌以西。玉门油田一带以前被称为回回堡,解放前参加中国-瑞典联合西部考察的古生物学家步林在这里的鄯马城附近发现了亚洲特有的亚兽。说来有趣,步林1951年在瑞典发表了对鄯马城化石的研究报告,但中国读者将“鄯马城”这个名称翻译回中文时却成了“十二马镇”,而按照这个翻译错误的地名去寻找步林的地点,显然是无法找到的。在鄯马城的附近的公路旁有一个火烧沟原始部落博物馆,这里曾发现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距今约4000年。鄯马城遗址就鄯马河边上,城的规模不大,呈方形,各边的城墙长约100米。东面的一侧城墙受鄯马河水的冲刷已经坍塌,另外三面城墙非常高耸,两处城门也完好地保存。关于鄯马城我未见到任何资料,城前有一块玉门市立的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已经倒伏在地,我使出全力将它重新扶起,牌上也没有任何关于鄯马城的介绍。我疑心这是汉朝的城池,城内已没有任何建筑,但满地都是砖头和石块,显然是当初建造房屋的材料,城内还有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们沿鄯马河向下游考察,两侧都是第三系红层,主要是渐新世的火烧沟组。我们到这里进行考察的时候正是骄阳似火的季节,火红色的岩层在烈日的照射下确实象是一座燃烧的山丘,似乎一切都要被蒸发掉。空旷的荒凉之地没有任何遮荫的地方,最需要的就是不停地喝水。这里有一个采砂场,为玉门油田提供压井用的石英砂。砂场的工人就在沟里挖一个地窨子居住,条件真是简陋不堪。我们向工人们打听在筛砂过程中是否见到过“龙骨”,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我们冒着酷暑在地层中仔细搜寻,却哪怕一点化石的碎片也没有发现。步林在这里发现的亚兽却是一个完整的头骨化石,真羡慕他的能力和运气。

   兰新公路不直接经过安西县城,但“安西”这地名总给人以无限的怀古之情。我们从小就读过王维“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千古绝唱,这首诗的题目叫做《送元二使安西》。不过,这个安西却并不是甘肃的安西,唐代的安西是当时的安西都护府治所,远在更西边的现新疆库车附近。甘肃的安西在唐代被称为晋昌,到清代才改名叫安西。这一段路的两旁可以见到汉唐废城的遗迹,锁阳城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一座古城。锁阳城始建于汉,兴于唐,其他各代都有不同程度的重修和利用,其形制保存了典型的唐代古城风格。锁阳城在汉代叫冥安县,后来又改过其他名字,锁阳城不过是民间称谓,据说该城曾被围困,城中居民最后靠吃锁阳富含淀粉的块根度过劫难。

   从安西快到柳园的时候,公路两旁全是黑色的丘陵,这是火山岩形成的地貌。这一带仍然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行道树都很少,当难得一见的胡杨树出现时,树下总是停满了歇凉的车队。我们也曾坐火车在河西走廊穿行,铁路和公路在这狭窄的地带并行向西。兰新铁路上的柳园站过去是通往西藏的重要中转站,特别是在格尔木的铁路未铺通以前,大量的进藏物资都是由铁路运到柳园,然后再经青藏公路运抵拉萨。现在柳园已经大大地失去了它的重要性,只是作为一个去敦煌的中转站。

   柳园到敦煌的公路不错,是一条国道,柳园是起点,终点在格尔木。这一段路穿过戈壁,荒无人烟,只有一丛丛的梭梭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曾经灌溉河西数百公里的疏勒河,现在河道早已干涸,空留下宽阔的结着白色盐碱壳的河床和岸边残留的芦苇。公路经过疏勒河故道的地方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汉长城遗迹,还可以见到高高耸立的烽燧,在这些烽燧中常有汉简发现。接近敦煌时出现了绿洲,这是党河水润育的结果,白杨树一排排挺立,渠道里水流奔涌。敦煌尽管在一个绿洲上,但仍然十分干旱。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行道树不是种在地面上,而是在一个深挖下去的槽中,比地面低得多,然后在槽中罐上水,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树木存活。

   我曾在河西走廊的公路上见到大雨中骑车勇敢前进的长途旅行者,我想他的目的地至少是乌鲁木齐,但越往西条件越加困难,他的精神令我感动。我们在野外搜索化石的工作也是相当艰苦的,尤其是在河西走廊反反复复的寻觅仍然没有所期望的收获。正是那风雨中远行的骑车人给我以鼓励,我相信我们在今后的工作中必定能在河西走廊找到过去生命演化的重要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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