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  感激反对者

 我在研究所工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调到所里的科技和条件处工作。我的上司很能干，工作很得力，而且又很大胆且周密细致的实施他的计划。他很会借势做好工作，也很会谋划自己的前途。我跟着他在一起工作，向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上司先后申请了几个科研项目做。每次申请到的项目，除了带着我们几个下属做之外，他总是找一个实力强的研究团队合作，这样，研究、论文和成果都有人帮出。所以每次的项目都能按时圆满地完成，取得好成绩。过几年，他的项目、成果、论文就有一批了，足够升研究员的条件。他因工作位置好，恰逢升到了正位，他似一颗新星，还有向上发展的空间，有良好的天时；他站在一个有发言权，有资源分配权的位置，有能力帮助人，此乃地利；他帮助了一批人取得了优质资源，这些人有的因而锦上添花，有的则上升发展。我上司还帮助有些兼所里职称评审委员会成员的研究员合法地获得单位之外更高层次的研究资源，他创建了人和。而上司精明能干，自己晋升条件又足够，天时、地利、人和兼具，外因和内因紧密结合，晋升是顺理成章的事。如他所愿，第一次申请他就得到了正高头衔。

 上司所走之路，除了科学研究之外，别的我无法学，也学不会，盖因能力和性格所限。但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申请科研项目做是值得学习的，既提高自己，又积累成绩，运气好可能还有“副业收入”。我经过一段时间查资料、读文献，我写了一份中科院院科学基金项目的本子。提交后才知道，我的上司同时也申请了一项院科学基金项目，好在我们的项目是不同方向，不同内容，这样就不会撞车。

 经过近半年评审，申请项目的结果出来了，我收到通知评上了，我好高兴呀！申请到院科学基金项目，在那时是很多人追求的目标之一，它是一种标志，也是一个晋升条件。那时，有些研究所把科学基金项目作为晋升研究员的入门条件，加上那时资助这种项目数量较少，得到一项很不容易，虽然我当时不够资格拿它去评职称，因为那时我的水平、资历还差很远，但是那种自豪感和虚荣心的满足感已经令我喜不自胜。

 收到通知的第二天，上司约我到他的办公室单独谈话。我进门坐下，看他的脸色不太好，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心想怎么回事呢？就等他开口。过一会，上司说：“你申请的项目批下来了，由于我们的工作很忙，希望你把主要精力用在正式工作上，不要因为项目而影响工作。”项目通知书下发时都要先到单位经他的手，我虽然未对外说，但是他是知道的。我说：“我知道，保证不会影响工作。”我想，我的项目都批准立项了，他的项目就更不成问题了。我急忙讨好地说“您的项目需要我做的工作，我会优先保证做好。”他扳起脸“我的没有批准，不需要你做。”我震惊，不可能吧，有这种事？我有点发懵。他接着说：“我希望你把这个项目退掉！”带有一点命令式的“希望”。“啊？”我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别人是一个单位有人中了项目，大家都高兴，因为对单位的评估和影响有正面效果。“为什么？”“让你退掉就退掉！”“我当时申请时先向您请示过，您是同意并说支持的，而且您签了字的，您不同意不签字我也报不出去，希望您继续支持。”“现在情况不同，让大家怎么看？”我纳闷了，大家怎么看？想了一会，我才转过弯来。敢情我是喧宾夺主了，好像我申请到了项目就让他没有面子，是不是将了他一军？我说：“您已经承担和完成了那么多项目，有那么多成果。我是第一次单独申请科学基金，好不容易拿到，您支持一下吧，让我做下去。”“你把项目退了吧，做好本职工作要紧。”他不容商量地回答。

 我那时的本职工作是管理，完成他安排的工作，科研算是业余。我看他要面子而不顾我，而且是以势压人，毫无道理，毫无商量余地，心想看来是无意中得罪上司了，他面子已经丢了，我退了项目他也捡不回来，还是得罪了。反正是得罪了，我窜到头顶的火压不住，点燃了！“领导，我们都申请项目，也都报出去了。申报和审批都不受指标限制。您的项目没有批准，并不是我把您挤下来了。况且，您做了那么多项目，也做了研究员，何苦拿晚生的一个项目过不去呢？再说，我把项目退掉，并不能挽回您的面子，那样大家又会怎么看呢？怎么想呢？可能对你的面子损害更大，您不能置我于死地，申请到了项目，无缘无故地退掉，多么滑稽而不慎重，好像是我在耍基金委员会玩一样，我今后可能就永远申请不到基金项目了，您让我情何以堪？”我这些大不敬的话不知那时怎么有勇气和胆量冒犯地讲出来，上司的脸从扳着到变紫，又从紫变成铁青。他知道以前我和他讲话都是毕恭毕敬的，从来未见我这样不恭不敬地对他讲话。他拍了一下桌子：“退不退由你，自己看着办！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跟你比？！”他斩钉截铁地。说完，他两手一甩，“嗖”地立马起身，大步离开。这句话的话外之音和后果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我腿子发软，愣在那里坐着半天起不了身。我这是怎么了，别人是因祸得福，我怎么是因福得祸呢？这下可好，还不定以后有什么好果子吃呢？上司变成对手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经过几天时间的慎重考虑，决定不退项目，一定要做下去，一定要做好；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做好本职工作。如果工作不好，出了差错，被抓住了把柄，那别人就会就汤下面了。如果项目做不好，那就有话说了，吃不了，就兜着走吧。从此，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要争气，把项目做出最好的成绩，而且一点也不能影响正常工作。我要更加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兢兢业业，时刻处于戒备状态，尽量把每一件工作做到极致，避免挑出毛病。

 在科学基金科研项目研究期间，我从不用上班工作时的一分钟做，全部研究工作放在下班后、周末、节假日，一个晚上至少可以抵大半天工作时间。两年多

我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和娱乐时间，把除了上班工作、吃饭、睡有限时间觉的其它全部时间用于项目研究。两年下来，我们完成了研究项目，发表

了十多篇学术论文，有2／3在权威刊物上发表，有少数被引用、转载。我们课题组成员又合力把研究成果写成专著出版。后来，这项成果研究方向受到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先生的赞同，成果得到国家一个主管部门的应用，我们用这项成果申报教育部科技成果奖励，居然还获得奖励了。

 在做这个项目时，外在压力激发了我们的内在动力，把我送上了科研的正轨，我对科研更有了兴趣，慢慢地还“上瘾”了，让我半生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和娱乐时间。此后我不间断地接了多项各级政府部门立项的项目和民间项目，也还都比较好地完成，算是取得一些成果，有两项还获得省部级成果奖励。就凭这些积累，我总共发表了60多篇论文，合作出版了5部专著，顺利地升了副高，最后歪歪扭扭爬到了正高。如果没有上司的激发和压力，我可能不会三十多年如一日的坚持不懈地业余搞科研，因为科研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不是考核我工作的内容，没有部门，没有人给我提科研的要求。后来，调到学院工作之后，我先后被两个学院聘做兼职教授，在他们那儿招研究生，因为我的成果可以充实他们的专业，我的项目可以带他们的青年教师一起做。我体会到“人的差异是在业余时间里形成的”这句话的深刻道理。科研就是发现新现像，研究新方法，解决新问题，得到新结论。做学问要熬，一点一点地积累，坚持不懈，做精做深。

 回想起来，我取得一点成果，获得奖励，应该感谢上司这样的朋友。如果没有他的压力和反对，给我造成不安全感，我就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去研究，而且是几十年一直用纯业余时间研究；就不会下定决心把项目做好，做出水平；就不会尽全身心努力把本职工作做好，这样我从主观上获得安全感，而客观上反而做出了成绩，树立了形象，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肯定，因而创造了上升的条件。

 记得有一句名言:小成功靠朋友，大成功靠敌人。反对者是最好的朋友。竞争者要取胜，不被对手打败，就得顽强拼博和奋发努力。我想，一个人，一个单位，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竞争，没有对手和反对者，就没有危机感，就没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就会失去竞争力、活力和前进动力。就如一个国家，如果有一个敌对国，这样，外压可凝聚力量，加强内部团结，增强提振士气和民族气，一致对外。

 新中国成立以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国进行封锁、打压，我们靠志气、勇气、争气，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奋发图强，结果我们研制出了原子弹、氢弹、导弹、卫星以及各种先进的设备。前几年，我国超级计算机几次国际竞赛中夺冠，美国不干了，封锁计算机的关键芯片——不卖中国，2015年4月9日，美国商务部发布报告，决定拒绝英特尔公司向中国出售至强芯片，以为这样就可以扼杀我们，我国以后就要傻眼了。他们始终不吸取几十年来封锁中国的惨痛教训，让我们时刻警醒，而不是麻痹我们。未想到封锁让中国自己研制出比他更好的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申威26010芯片，打破30项技术封锁。2016年超级计算机国际竞赛，中国神威太湖之光超级计算机仍然独占鳌头，而且把他们甩得老后远远的，这是大成功。这是敌对者帮我们制造的成就，我们应该感激西方的封锁。

 我的一位副教授朋友用八年的时间给我介绍了他的经历。第一年，他告诉我：在科研中，他“异想天开，奇思妙想”，他要创造一种新型的能源方面的检测仪器，并且做了预研，准备申请国家科研项目资助。他把想法和思路在教研室的学术会议上报告后，遭到了同行教授们的否定与嘲笑：这种设想与基本理论不符，或者说违背基本原理，不能申报项目，当时申报项目必须经基层单位审查签字同意后才能上报。基层单位担心因为申报到了项目不可能取得成果，会影响单位的声誉，所以不同意签字上报。他很苦恼，申报项目基层领导不签字，就报不出去。他把教授们的否定意见反复琢磨、深入分析，坚定地认为他的想法是有科学道理的，是创新，是可以取得成果的。他找到我，说这是他经过两年反复研究的方案，是一项技术发明，会有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可就是项目报不出去，很着急。我看他那么坚定，就和他商量怎么能把项目报出去，最后是越过教研室把项目报出去了。还好，被主管部门立项了，那时，正是国家抓节能的时候。他顶着压力，经过几年潜心研究，最后终于成功了，研制出了样机，申请了专利，测试结果令人振奋，成果鉴定会上同行专家给了个“国际首创”。第四年，他告诉我把成果转让到工厂转化生产，取得了很大经济效益。第八年，他的成果获得国家发明奖的奖励。他深有感触地对我说：“如果没有他们的反对压力和嘲讽，我不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动力和毅力，也出不了这项成果。”还是反对者的力量大。

 我们要感谢找茬的反对者，感谢对手和竞争者，特别要感谢那些给我们巨大压力，时刻盯着你，反对最凶，手段“最辣”欲致你于“死地”的反对者，他们给你造成危机感，也就是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产生动力，催人奋进；他们的反对和竞争就是在给我们指方向，让我们坚定不移。他们给我们的帮助最大，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相等的，人的动力和潜能就是在被逼到绝路上时能最大地发挥出来。他们以激将和危机的方式，以监督和检查的形式帮我们克服了惰性和惯性，给我们前进动力和加速度。所以，我们当时有点生气，抱怨甚至怨恨反对者，过后死而后生，柳暗花明的时候，回想没有他们的压力、阻力和帮助，没有他们时刻盯着你，不断挑刺，不断找你的茬，你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好吗？他们不是反对者，不是仇人，是朋友，是人生重要关口促进帮助你的人，是你承担工作、项目工程的负责任的义务监理人，我们应该打心眼里感激他们，感激反对者那双紧紧地盯着你的眼睛，那双举起鞭子，时时鞭策你、刺激你力量的手，使你不掉以轻心，时刻奋进，少犯错误，多出成果，又快又好地向前奔跑，奔向成功，取得胜利，成为优秀的个体或群体，受到尊重，更好地前进。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在正确对待反对者时，还要正确对待反对者的观点，不管他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是刁难性反对还是善意性提醒，我们都要进行认真深入地反复论证、研究和实验，冷静分析他说的是否有道理，不要搞凡是别人反对的我们就坚持，以免撞了南墙。当然，谁都不喜欢在各种巨大压力下工作和发展，都希望有个好的环境条件和引领帮助。从上司逼我的体验中，我感到年轻人要发展，有上司和带头人支持该有多好。于是多年来，我们团队一起合作，给几名青年教师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因为我不靠项目升职和考核工作量，有几个项目我拿到手后就分别让几位老师牵头，当项目负责人或主持人，而我在他们的后面以参加的形式扶持他们。有两个项目，因为他们申请有困难，我就先带头和他们申请、立项后，我再给项目来源单位做工作，把青年教师换上去当第一负责人，我改为第二负责人。有一个项目是我负责的，专题报告完成后，我让第二完成者的青年教师进一步修改后，以他为第一作者出版了专著。和我合作的青年教师，有两位较早地成为教授、博导，有三位升为副教授，因为他们努力，又有项目、有成果、有论文、有专著，条件优越呀。我还是我，做人嘛，就追求这点满足感，获得一点社会认可而自我安慰，一点虚荣心也得到满足。

                    （2016.07.01初稿， 2017.03.10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