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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第七章

已有 3005 次阅读 2013-11-2 19:41 |系统分类:海外观察

7                        

 

在极度的困顿之中,人只有流泪。流泪与哭闹本是用来引起旁人的注意与关怀的,可在美国,你只能哭给自己看。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而总有些人的本能拒绝退化,譬如林若嘉,现在就躲在实验室看显微镜用的小隔间里,哭给我听。

“若嘉?我能进来吗?”我刚从楼下搬上一大堆老鼠笼子,累得东歪西倒,一进来就听见她的呜咽,不得不尽责地敲门。

她从里面扭动门把,门开了一条缝儿,我往里走,外间的灯光直射进来,照在她哭得通红的脸上。

“怎么连灯都不开,”我静静地说,蹲下坐在她身旁,“你怎么了?”

她抱起自己的膝盖,刚要说什么,突然又悲从中来,哽咽不已,脸皱得像个水煎包。我小心地搂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考研究所就是压力很大啊,这么多事情要忙。”我撇着台湾腔安慰道,“你没问题的,如果你进不去,我也进不去。今年不行,还有明年么。”
   她还是不说话,而我渐渐也没有话说了,只是沉默着,时不时捏一下她的肩膀。

林若嘉的男朋友是她哥哥的同学,人我没见过,据说一表人才,上学期结束时还来西雅图找过她,不过很可能,现在已经分了手。这些都是她大一的室友的高中同学张洒告诉我的,她自己从来不提,我也没兴趣问。我只知道,整个夏天到现在,她就再没好好做过实验。可那又怎么样,有老杨罩着,老板根本看不出来。
   “哭吧,”当我觉得付出的时间已经够意思的时候,又开口道,“哭出来心里会舒服很多。”
她吸吸鼻子,终于开口,沙哑地说:“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
   天黑得早,对岸灯火闪烁,林若嘉一个人在水边。我和菊川郁史坐在他的车里,脚翘上驾驶盘,大开着音响,听着ABBA(瑞典流行乐队)的DancingQueen(舞蹈女王)。这是我最喜欢的英文歌之一,也许是因为韩剧《冬季恋歌》里郑有珍与姜俊尚高中时那纯真的一幕令我感动至今。我学有珍摇头晃脑地跟着音乐唱,喝了太多酒的嗓子喊到破音,而菊川郁史则跟俊尚一样,在一旁静静地,让人欲罢不能地微笑着。
   “她怎么了?”等Dancing Queen播完了,他问我。是我打电话,把他从家里叫出来的。我们开着车在校园周围乱转,弯到水边的时候,林若嘉小声问菊川,能不能停下来让她下去一个人静一会儿。时间已经是傍晚七点,我们都还没吃饭,菊川从后车厢找出几听上次野餐落在他车里的青岛啤酒,还有一罐大吟釀,我俩郊游一般,喝得直打嗝。

 “我怎么知道,”我说实话道,眼睛瞥向林若嘉。她半蹲在临水的草地上,秋风吹起她的微鬈的发梢,一牵一牵,把她往那波光潋滟里引。这么凄美的场景,不会是要自杀吧。我抱着装清酒的大瓦罐,渐渐觉得这一切很搞笑,开始格格格地笑,“我还不知道,林若嘉也会哭。像她那样的泡泡糖公主,有什么事儿居然能这么伤心?”
   菊川大笑,笑到一半时停下,歪头瞪我。他是司机,也啤酒清酒混着喝,显然是豁出去了,“泡泡糖公主……你还真能损人。你又有什么可伤心的,这一天到晚?”

“我?我很伤心么?”

“你很沉痛。”他沉痛地回答我。

我吐出一口酒气,阖上沉沉的眼帘。音箱里传来江美琪的《双手的温柔》,一把静静的女声像个无辜受伤的精灵,在车里低低吟唱着。这是菊川郁史为我而做的CD,里面都是我最爱的歌。隔着车玻璃,我似乎听见林若嘉的哭声在水上飘。你以为天黑了,可天不会黑透,你仔细地盯着,眼前就能现出乌压压漫天郁淤的云泥,和那些不多的,绽放着的,夹杂其中的星星。星星有很多,无数无数,被云泥藏着,却仍然在绽放。之所以敢这么自顾自地绽放,因为它们拥有能量,巨大的能量,可女人是花,绽放过了,就会谢。所以女人总在等,等着良人来,她好绽放。如果良人迟了,或者不来,等不及那一季花期,她还没有开,就枯萎了。所以女人很悲伤,咬啮性的悲伤,像是长牙,胸部发育,那种痒痒的疼,加上日以继夜的错过,夜以继日的失望。

“也许是青春期的时候太胖了。”我张大嘴,终于成功地顶出了个大嗝。

“所以呢?”

“所以啊,”我不耐烦道,“女人没人约,只能当哲学家啊。”

“那么现在呢。”他沉静地问,看也不看我。

“现在?现在怎么了?”

“现在,你又在伤心什么。”

“我没什么好伤心的,我高兴着呢。”

“你算了吧,我看你脑子里那根弦迟早要崩掉。”他罕有的强厉。

我看他一眼,意识早已是一团混沌,却有什么隔着胸口在撩拨琴弦。平时的菊川可不会说出这种真话。“我也是身不由己。”

“得了吧。”他掉过脸,面向窗外,“你只不过是不知足罢了。”

不知足?我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脸,一点知己的感觉正在被莫名的愤怒取代。

“不知足?”我扳过他的肩膀,“什么叫不知足?

“为什么你不哭?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来不哭?”他怒视着我,街灯剪出他的侧脸,浓黑,莹黄,一点晶亮,特写一般强烈。我霎时清醒了,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依赖,都从眼睛里迸出来,我狠打了一下他的头,冲他吼。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哭?我凭什么要对你哭?啊?”

他低头,叹口气,突然伸出手来扳过我的脸,掌心贴着我的鬓角。劝君莫惜金缕衣;他就这么捧着。劝君惜取少年时;指尖微微颤动地。花开堪折直须折;湿润温厚的,紧紧地捧着。

“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对他,喃喃念道。就是这样了,钱澈,如此良辰美景,你怎么能还如此清醒呢?就是这样了,你就放下吧。人生是一个湛蓝的火山湖,你就放下心,赶紧往里跳吧。我闭上眼,豁然开朗,虔诚地微笑。太激烈了,胸中的弦早已嘈嘈乱绞。他正要将我的头埋进他胸口,我猛地向前一栽,把所有的酒都吐到他身上。

 

啊啊

时光安安静静地走过

偶尔回过头

曾经拥抱过的双手

还留着温柔



                                                                                             

作者:iku澈  标题:《Re:青春什么最痛?》  讨论区:风华书画

永远是一种不安,盘算筹划的心,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全心全意,永远需要确定自己,确定方向。因为永远不能满足,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最对的。永远放不开,永远不能享受那一放手的自由,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手,是不是到了这里,就可以放下所有,什么时候应该投入,因此永远是痛苦的。————投入,就像在晴朗的夏天跳进一个深邃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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