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在这最后一年就已经感受到了“专业化”的种种压力。那种仅仅为读书而读书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我必须时刻为自己的未来的问题而焦灼。我必须学会分配时间,把时间分给更紧迫和对未来有直接关系的事情。我开始被迫考虑那些以前几乎对我来说是童话般的问题: 以后干什么工作,能赚多少钱,能在自己干的领域取得多大的成就,能不能“成功”。似乎我已经到为未来做出彻底的、功利的规划的时候了。
也许这种时候才更认识到自己过去四年的生活的可贵之处。阿兰布鲁姆在描述这样的生活的时候非常贴切:
对于一个十几岁初次离开家门,行将踏上通才教育征程的青少年来说,今天一所第一流的高等学府将给他以怎样的印象呢?他有四年的时间去自由地发现自己一一他步入到一个空间中,以往贫乏的知识荒漠被他逐渐抛在了身后,而获得学士学位后那种乏味的专业训练尚未来临。在短短的四年中,他必须了解,在以往他所知晓的那个小小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更为广阔的天地,亲自领略它的乐趣,充分汲取知识的营养,以支撑自己去征服那片注定要穿越的知识荒漠。只要他想要获取任何高水准的生活,他就必须这样去做。如果他的选择不仅仅限于那些当时流行的或者是职业发展所提供的内容,而是关注那些能够使他自身全面发展的选择,那么大学生活是令人神往迷醉的,他可以成为自己所期望成为的一切,去观照和思索自己的种种选择。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大学岁月的重要性是怎么估计也不会过分的。它们是使他文明开化的唯一途径。
如今我几乎已经做出了选择,几乎是被迫地向着“专业化”迈进着。我知道“专业化”当然是有坏也有好处的事情。但是我的性情似乎还没有调整过来。我的胃口依然巨大:我还想搞懂现代物理,想掌握七八门语言,想读文艺复兴史想研究复杂性网络想知晓音乐史里的每一个细节,还不算我每天要花在练琴偷懒吃东西上的时间。大学的最后一年我知道我必须忍痛割爱:我写下了我哪怕只有一点兴趣的所有学科(最后列出来有四十多种…),然后逐个排序逐个地删——我知道即便我不找工作不需要在现实中“专业化”,我也不能再那么三心二意,否则花一辈子的时间那么多学科也许都只能停留在入门的水平上。
从这种意义上讲,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可能还停留在一个孩童的水平——我的同龄人都早已“专业化”好多年,有的早已过了学校阶段。而我刚刚又生硬地做了一次转向,几乎又一次要从零开始。而我已经不能再有多少次这样的“开始”了——人生是如此短暂,大学四年那种能够放浪智性的贪婪的时光终于过去。从今以后,现实的枷锁将铺面而来,能有充分的智力和精力学习的时间可能只有十年不到了。我的一切还刚刚开始就似乎已经要追赶时间。想来想去也许只能叹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从今以后也许我再也没有一个课堂大家可以坐下来讨论两个小时“什么是美”,再也没有康先生我可以随时杀到他办公室问他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坏人(多么儿童的问题么?…)。我的阅读与思考可能随时会被我的现实和专业化所干扰和打断:我和我的朋友都会逐渐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一起心无旁骛的读书也许越来越会是种奢侈了。
当然,这些虽然值得留恋,而并没有什么哀叹的地方。SJC的这种教育的目的并不是教人做庙里与世隔绝的隐士。相反,它假设经过这样的教育,你能够面对和承受现实的琐碎和烦闷,你能够在现实面前充满勇气地前行;还有,你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有这样的四年,所以必须要向现实中的人们做些事情以回馈你的幸运!读了四年的经典并不是往自己身上“镀了一层金”。相反,以后的我不管有多么愚蠢和不幸,也许我都能欣然接受了。
最后说明一下,我的“专业化”是音乐+认知科学。二者或择其一,或兼而得之,未尝不可。我多半不会再考虑物理或哲学,对于物理。那虽是我最早的兴趣之一,但后来我发现我喜欢物理的心思并不纯粹——我仅仅对物理中的美而不是其他感兴趣;至于哲学,也许作为一生的思考和实践更好,而不是天天赶论文绞尽脑汁的making arguments。
希望这是至少管半辈子的决定。当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有时候在梦里我会突然惊醒,然后在恍恍惚惚的“成功”与“失败”的呓语中再次睡过去。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4 13:04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