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河肉身”探谜

何  宏

（事后发现网上有几个链接，提供了一些更详实的过程描述。另外值得注意的还有纪小龙教授提出来的老人曾经服用丹砂，可能也是影响最后结果的因素之一。）

http://www.sesou.net/tanwufubai/langfangfubai_1569.html

http://blog.qq.com/qzone/910559373/1257236106.htm

 

1992年11月24日，一位83岁的普通农村妇女在北京因病去世。不料半年之后，竟变成一时非常轰动的“奇迹” ，许多报刊曾争相转载了这一奇闻：在未经处理的情况下，她的尸体没有腐败，自然“演化”成为不朽的“肉身”。

在95年老人的三周年忌日，我被邀请到她的香河故居参观了遗体和她的家属在各方支持下布置的一个图片事迹陈列室，当日到场的二十多位来宾还开了个座谈会。其间多次听人提起老人的临终遗言：“我这事儿大着呢，不仅全国知道，连全世界也会知道。”

不过毕竟距离老人去世时间不长，就在许多人高谈阔论世纪之交“肉身成圣”所能带给世界的特殊蕴意、推测社会或者可能回归宗教文化的时候，我也从座谈中间侧面听到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周凤臣老人其实是因为生病才由长子接到北京，医院方面作出了明确的诊断，急性肺炎，安排住院治疗。由于年事已高，几周的打针吃药，却并未控制住病情，可能更加严重。于是老人执意出院，回到长子家中，数日后在家中停止了呼吸甚至脉搏。据说，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体温没有明显的下降，甚至全过程肉体是软的，没有出现尸僵。因此，家属认为可能老人仍然是在深度的睡眠状态，或者还可能苏醒，于是没有及时安排火葬或土葬。直到三五个月过去后，家属才肯定老人确确实实已经走了。接下来尸身被运回香河老家，摆放在她以前睡觉的砖坑上。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老人的肉体也没有变质，这时应该埋或者不埋，这却成了一个问题。对这件非常蹊跷的事情，怎么处理都不好办。由于气功、“特异功能”还是那个时代有点影响力的“人体科学”，所以在装甲兵部队任职少校的小儿子便通过一些渠道联系到各路专家，也包括气功大师、佛教以及道教界的人士帮助分析，说法各自不一，但大家一致的观点都是先且不要埋了或烧了。再后来便人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当地的一个“神迹”。不知是台湾或香港的同胞还赠送了一个水晶玻璃馆，罩住全身，至少防止灰尘和蚊虫叮爬。

三年之后，当我们参观时所见的老人身体，其时已缩水变成近似烟熏过的棕褐色，说得更直接更形象些就象是风干的腊肉干，甚至在局部位置仍有弹性。我的第一印象这是未经防腐处理自然风干的一具木乃伊。

基本情况大体如此。许多人把它与佛教现象中的高僧的“坐化”、“肉身不烂”等故事联系到一起。包括在解释老人为什么没有被火化和埋葬的时候，已经从她的亲人那里听到“我去去就回”，“我这事儿大着啦”，等等越传越神的遗言。

对于佛教以及道教体系的宗教信众来说，这例现象验证了佛教传说之所言不虚。甚至一位十分普通的农村妇女得以创造如此奇迹，说明在普通平凡的外表背后，她是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圣贤”，堪作社会道德的楷模。于是家人说她几十年吃素、在乡邻多有行善等等。事情发生了越来越戏剧性的变化，不缔一出新版“封神演义”。

光在那天的研讨会上，我就亲耳听到不同的高论：这具腊化的尸身现在在佛教信众的眼里是“金刚琉璃身”，在道教信众的眼里是“紫金琼玉体”；有人声称开了“天眼”的人可以看见她肉身四周的百丈光芒。有钱的港台人士甚至已经在虔诚地捐赠善款，希望建起一座供人崇奉的“圣庙”。虽说出于政治的考虑，庙虽然当时没能盖起来，但所赠钱物想必不菲，包括门前停车坪就是因此而专修的。

从我看到的由亲属整理的材料看，周凤臣在39岁得过一场差点夺去生命的重病，幸获异人搭救，自此吃斋念佛，即拜观音，又求关公，成为一名朴素的信仰者。经自学，她粗通医术，时常扶危济贫，尤其反复耳提面命一众子孙要作有道德之人。她认为冥冥之中确有神灵在附瞰人间一切。由家人所追忆的其它一些神化事迹包括老人生前多次显现预知、预感和遥视的“特异功能”，知道行将发生在远方亲人身上的事情或社会事件。

然而事实是否真就如此神奇，只能作唯一的神秘解释呢？

回答是否定的，至少不是没有争议的。

所幸当时事情只过去三年，不算太久，有些真实细节尚未完全隐匿。

首先，这些事后收集的生前传神故事的可信度十分令人怀疑，原因很简单，家属说当把尸身运回故里保存的时候，曾遭到四邻的坚决反对，毕竟这把一具尸体这就样简单地搁在家中，无论是从伦理上还有社会法制观念上都不通。但这显然反过来也说明老人并非真是超凡入圣、泽被乡里的伟大形象。

尤其那句 “全世界都会知道”的豪迈预言我觉得有显然的人造加工痕迹。当时在会上也有位被请到的专家指出他本人在前一次的座谈上所听到的遗言是：“别打搅我，我（出神）过一两个月再回来。”两相对比，似乎这个老版本更可信（虽说亦未必真实，因为人耳相传，必须逐渐失真），这个的遗言才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家属没有及时地采取火葬或土葬。

另外，到场的两位具有丰富医学背景知识的专家，包括一位法医也提出一些富有理性的真知灼见。在他们看来，老人的尸身出乎寻常地保存下来，除开巧合，确实也有一些有利的客观环境因素。

其一，或因为常年生病以及吃素，老人体质原本干瘦，临终前好几天没有进食，吃什么吐什么，同时多次大量排泄棕褐色的水样稀便。在这两位专家眼里，这种棕褐色的水样物其实表明消化系统大出血，包括体液进一步丢失和肠道完全排空。这是在非常干燥的初冬气候下的一具严重脱水的身体。另外，因为诊断是重度肺炎，住院期间医院使用了大剂量的抗生素，细菌难于在体内生存繁殖。

其二，据老人家属介绍，在心跳呼吸停止后，老人面色红润，肢体柔软，体温几天后才降至室温，始终没有出现“尸僵”。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尸僵是生命终结后体内生物酶诱发的生物蛋白的降解过程的开始。由于某个特别的但未必是神秘的因素，当尸体绕过这个尸僵阶段后，极可能肉体就不容易腐烂了。

其三，据家属介绍说，在老人逝世之后前半年主要观察到肉体丢失水分，后期则注意到不断有油脂浸出皮肤，因为油腻，身上的蓝色棉布衣裤每十来天就要换洗一次。（家人主诉在去世半个月后，曾注意到沿毫毛孔出现一些水疹，触碰后即崩溃渗出水滴。在此期间还曾在挪搬老人身体时，触碰左边额头，结果擦去一块皮肤。这表明表皮组织曾经水肿虚浮。）

面对我们所见的已是深度缩水和脱油的干瘪躯体，两位专家认为其实是一个奇特的但却是自然发生的腊化过程，似乎未必需要引入来自宗教信仰方面的神奇因素。

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很容易理解，每个人对周边事物认识都会受当事人的个人的立场和情感的影响，不可避免会产生一定的扭曲。甚至于连受过专业训练的科学工作者也未必就能幸免。

就在这次的座谈会上，有一位来自“人体科学”界的高人高度评价某一位研究者所做的一次实验，他把某细菌样品分成两组，一组留在实验室作对照，另一组放置在香河“肉身”旁边数小时，结果发现了组间差异，于是认定这就是“生物气场”的效果。其实，由于组间环境条件存在诸多不一致，比如温度、湿度、光线等等，象这样没有控制或只是粗糙控制的所谓实验缺乏可比性；即令假使实验组的细菌繁殖量大了，这可以解释成该处有旺盛“生命力”；而假使细菌繁殖量少，又可以说“气场”抑制了细菌生长。这又可以解释老人肉身没有坏。真是随心所欲。正因为可以随意发挥，这种所谓“实验”就是典型的没有任何科学价值的东西，毫无意义可言。

另外，还有一位也算小有名气的教授对 “肉身”作了心电图测量，竟得出结论，说死者体内尚有微弱但却是非常规律的心电脉冲。其实，有经验的实验者都知道，由于现场不可能实施电磁屏蔽，使得环境的日用交流电频率耦合到测量设备之中而造成假象。以上这两个实验，其缺陷非常明显，在正常情况下也很容易发现与纠正，但是由于实验者的倾向性以及周围的人所寄予的期望，有意无意之间便背离了科学的严谨，然后又在没有科学素质的群体之中，以讹传讹广为宣传。

现在我们能够认定在特定条件下，的确存在尸身“不腐”现象。然而这类现象未必神秘。除了在佛教的肉身奇迹之外，甚至在天主教的圣徒之中，我也听说有这样的肉身不腐现象。估计善用网上检索的人，可以很容易查的到。另外，也就在两三年前我自己就曾在某刊物读到一则纪实报道，有位十多岁弱智儿童被两个骗子虐杀后塞在坑下，一年后被发现时，也已经变成一具干尸。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能去帮助杀人凶手去所说，孩子竟然是“升天”而去吧。可见，如果存心查找，肉身不腐的现象虽然少，恐怕并非十分罕见。

即令是在传统的佛教界，虽然拥有不少的“肉身”案例，然而按照佛学经典，“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有相，皆是虚妄”，肉体只不过是准备随时抛弃的“臭皮囊”，原本便不应就此大做文章。甚至于一些知名的高僧大德，若非多次再塑“金身”（即在体表涂刷多层金漆），包括六祖惠能的躯体恐怕也早已只剩一堆枯骨！毕竟象这样的尸身在历史上、在文革中被毁、被烧的其实不知有多少。他们都是泥菩萨过河，未能自保，所有最后能留下的，都是因为信众的保护，都有一段特别的经历故事。

总之，香河“肉身”的神秘光环可以去矣！如今又是几年时间过去，老人的遗体仍被很好地保存着。在后来的几年里，我还好几次以专家的身份收到过至少两次由家属寄来，邀请参加研讨交流的请柬。我想若非出现其他人为因素，老人的身体肯定可以继续保存更长的时间，因为这具腊化的躯体更干燥、更不适于细菌的生存繁殖。只是由于确实未经人工处理和保护，无论神圣与否，想必也已经跟九华山上老和尚们的肉身一样，变得更为干枯了。       

2006年，在老人逝世14年后“走近科学”拍摄的照片

[完] （1997年原稿，2011年8月1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