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部游戏很火，叫《黑神话：悟空》，相信大家都知道，有些同学可能已先行先试玩过了。

我不玩游戏，因此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游戏界的行情和动态。这部游戏于2024年8月20日发布，之所以引发我关注，主要源于两点：

一是各种报道铺天盖地，其引发的热度应该仅次于刚刚结束的巴黎奥运会，而赢得的业内外赞誉丝毫不亚于奥运冠军；二是，更重要的，我爱读《西游记》，还开了一门本科生通识教育课《科学看西游》，大凡说悟空，我有天然敏感。

这里，结合《黑神话：悟空》和《西游记》原著，谈谈怎么读研。

第一，做第一等的题目

《黑神话：悟空》据称是“中国首款3A游戏”。“3A”通常是指大量的时间(A lot of time)、大量的金钱(A lot of money)和大量的资源(A lot of resources)。3A游戏代表着巅峰的制作质量、顶级的技术和巨大的市场影响力。

《黑神话：悟空》甫一发布就不仅成为游戏圈的顶流，更是出圈到包括文旅在内的多个领域。之所以如此，我纯从科研的角度判断，很大程度上源于游戏制作团队当初的选题——他们决定为一款高品质单机游戏“拓荒”，决定做“中国首款”，并“做到世界第一”。

游戏制作人冯骥说：“一直做能力范围内的东西很无聊，很多人说我来这就是要做最酷的东西。如果在职业理想上有一些抱负，说要把这个事情做到世界第一，我现在看到谁做的东西，我要做得比他更好，那太好了！我们不希望你说差不多得了。要有这种心气。这是一种浪漫主义。在浪漫之路上前进，有时可能会被打得头破血流。但这种浪漫是我们的竞争力。”

回到《西游记》。悟空拜菩提祖师为师时，“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祖师不计其数的弟子中，为何唯独悟空学成了大闹天宫的本领，并当上齐天大圣？

不同的人会列出不同的因素。在我看来，首要因素是：唯独悟空非“长生不老”坚决不学。而他的同学都只想学“与人家当铺兵，送文书，递报单，不管那里都寻了饭吃”的东西。

其实，《西游记》原著已写得很明确。

悟空决心离开花果山求学时对猴子们说：“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佛与仙与神圣），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

原著立马断言：“噫！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圣成。”一句务必“学一个不老长生”，就顿教“致使齐天大圣成”，神奇啊！

悟空在学成后径回花果山的一路高歌中唱道：“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

菩提祖师感叹过：“难！难！难！道最玄。”

悟空的切身体会是：再难再玄的东西，只要立志学成，就一定学得成；世人之所以学不成，是因为他们不肯立志学成。

应用数学大师林家翘告诫后学们：“要紧的是不管搞哪一行，千万不要做第二等的题目。”

第一等的题目是什么？在哪里？

“拓荒”“中国首款”“世界第一”，是第一等的题目。

“长生不老”，是第一等的题目。

诺贝尔奖得主理查德·罗伯茨在《获诺贝尔奖的十条简单规则》中说: 要想获诺贝尔奖，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为得奖而工作，而是只专注于做你能做的最好的科学。

读研，“你能做的最好的科学”，是第一等的题目。

林家翘先生还说，“做科学研究，就一定要在最前沿的领域找题目，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最有意义的突破。”

做科研，第一等的题目“在最前沿的领域”，“能获得最有意义的突破”。

华人学者、美国跨领域最高奖“麦克阿瑟天才奖”得主余金权说：“前十年选择难度不大的课题，可能导致终身平庸。”

读研，做什么样的题目，决定了你未来将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成为什么样的人才。

第二，最大的挑战是没有挑战

《黑神话：悟空》中，“你将扮演一位‘天命人’，为了探寻昔日传说的真相，踏上一条充满危险与惊奇的西游之路”。

我相信，游戏的魅力就在于“充满危险与惊奇”；没有“危险与惊奇”的游戏，要么是人实在无聊时才去玩它，要么是它很快让人玩得实在无聊，毫无幸福感和成就感。

同样，如果不是“充满危险与惊奇”，《西游记》就不好看，就不可能成为经典。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最大的挑战，看似是妖魔鬼怪，其实是没有挑战。

其一，挑战数不够，取不到真经，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都不行。其二，挑战不难不算难，正如悟空所说，“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其三，更重要的，逃避挑战等于逃避真经。

取经团队路阻火焰山时，沙僧问道：“似这般火盛，无路通西，怎生是好?”八戒很聪明，提出“高见”：“只拣无火处走便罢。”唐僧循循善诱：“那方无火?”八戒道：“东方南方北方俱无火。”唐僧又诱：“那方有经?”八戒道：“西方有经。”唐僧说：“我只欲往有经处去哩!”沙僧得出结论：“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

科研是不断面对问题又解决问题的过程，正如游戏，正如取经。所以，科研也正如游戏和取经，最大的挑战是没有挑战，最大的困难是没有困难，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问题。

取经路上，悟空遇到越强妖怪越兴高采烈，常常高呼：“老孙的买卖来了！”

读研，要像悟空那样，不仅不惧挑战，反而把挑战看作是“买卖”，去热情拥抱它，想方设法赢麻它、赚翻它。

第三，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研究表明，最好的成长需要最大的挑战和最大的支持。

唐僧师徒最终抵达灵山，都成正果。这固然因为他们经历了举世公认的最大挑战——由五方揭谛等组成的取经考核小组评语：“但只是唐僧受过之苦，真不可言”。但也不可否认，他们的成功离不开观音菩萨许诺的“叫天天应，叫地地灵”的最大支持。

悟空有大闹天宫的本领，能敌十万天兵天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战胜一切妖魔鬼怪。众所周知，取经路上，他拿许多妖怪没办法。有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取经路上没有一个妖怪不无比顽强，不跟悟空血战到底——每一个妖怪不战斗到要么毙命要么被悟空请来的主人降伏并收回绝不罢休。

悟空降妖伏怪，特别是降伏那些他无法战胜的妖怪，得到了从土地、山神等基层草根到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等顶级大神全宇宙各级各类神仙不遗余力的帮助。

可能有人要说，常人不可能像悟空那样得到想要的支持。

《西游记》说：“人有善念，天必从之。”

保罗·科埃略著《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总是在那些为实现天命而奋斗的人身边”的撒冷王告诉牧羊少年一个真理：“当你真正想要某种东西时，整个宇宙会合力助你实现愿望。”

在《黑神话：悟空》中，“你将扮演一位‘天命人’”。在现实中，你只要为实现天命而奋斗，你同样可得到像悟空和牧羊少年那样来自全宇宙的支持。

悟空最爱炫耀：“我老孙到处里人熟。”他要是走进我们，肯定无比羡慕我们，羡慕我们有无处不达的网络，有无所不能的“朋友圈”。

读研，一定要像悟空那样，敢于求助，善于求助。科研虽然是一种独立性很强的工作，但你一定要坚信：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最后，用玩游戏的心态做科研

游戏玩家有3个特征令人钦佩：热爱游戏如着魔一般；醉心于游戏而不能自拔；不求名利，只为乐在其中。

研究生如果以这样的心态读研，前途将不可估量。

爱德华·威尔逊著《给年轻科学家的信》写道：“想要在科学界闯出一片天地，光靠聪明才智是不够的。……你必须要具备一种特征，能够享受长时间学习和研究的乐趣，即便有时候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这就是要跻身一流科学家行列的代价。”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不求名利，只为乐在其中”对“跻身一流”最不可或缺。

冯骥说，“不功利，很重要。功利就是两个月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我们不要定超过这个程度太多的计划。不功利就是这事也许两年都搞不定，我们也要试试。愿意去试反而加分。”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冯骥等人在项目立项时希望找一个新的研发环境。“单机游戏不像手游，一两年就能出来，需要一个不那么受物质困扰的地方。做的人也需要不太在意周围的繁华。”

我推测，冯骥等人多半受到了悟空当年为学长生不老（典型的长周期项目）找学校和导师的启发。

悟空找学校和导师前后花了约十年时间。他第一站来到天下最繁华的南赡部洲。在那里，他“串长城，游小县”，“云游了八九年余”，虽踏破铁鞋，但最终无法觅到能教他的导师。悟空结出的原因是：“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

悟空毅然决然离开了南赡部洲，又漂洋过海，来到西牛贺洲，在一个人迹罕至的穷山僻壤找到了一所很不起眼的小学校——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拜学校唯一的一位老师菩提祖师为师。后面的故事家喻户晓，不赘述。

物理学家费曼说，他研究物理纯粹只是因为乐在其中。他得诺贝尔奖后“凡尔赛”过，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我已经获得了奖赏，奖赏就是发现的乐趣以及看到人们运用我的研究成果，这都是真真切切的奖赏，而荣誉对我没有意义。”

纵观科学史，顶尖科学家做科研，无不像游戏玩家玩游戏一样，纯粹只是因为乐在其中。

【注】这是老文2024年9月5日在学院2024级研究生入学教育会上的报告的题目和主要内容。